在我看来，其实神不守舍和神集中是一码事。为什么白大省会丢钱和油票呢，因为九号院赵家来了一位赵叔叔。那阵白大省的神都集中在赵叔叔上了，所以她也就神不守舍起来。这位姓赵的青年，是赵的侄，外省一家歌舞团的舞蹈演员，在他们歌舞团上演的舞剧《白女》里饰演大的。他脖颈上长了一个小瘤，来北京手术，就住在了赵家。“大”是这胡同里前所未有的男，二十来岁吧，有一自然弯曲的卷发，乌眉大，嘴饱满，材瘦削却不显单薄。他穿一没有领章和帽徽的军便服，那本是“样板团”才有资格置的服装。他不系风纪扣，领白得耀的衬衫，洋溢着一让人亲近的散漫之气。女人不能不为之倾倒，可与他见面最多的，还是我们这些尚不能被称作女人的小女孩。那时候女人都到哪儿去了呢，女人实在不像我们，只知整日聚在赵的院里，围绕着“大”疯闹。那“大”对我们也有着足够的耐心，他教我们舞，排演《白女》里大将喜儿救山那场戏。他在院正中摆上一张方桌，桌旁靠一只略矮的机凳，机凳旁边再摆一只更矮的小板凳，这样，山里的三层台阶就形成了。这场戏的是大手拉喜儿，引她一步似一步地走完三层“台阶”走到“”使喜儿见到了的光，惊喜之中，二人踢，一好造型。这是一个激动人心的设计，这是一个激动人心的场面，是我们的心中的梦。胡同里很多女孩都渴望着当一回此情此景中的喜儿。的光对我们是不重要的，重要的在于我们将与这卷发的“大”一迎接那光，我们将与他手拉着手。我们躁动不安地坐在院中的小板凳上等待着到我们的时刻，彼此妒忌着又互相鼓励着。这位“大”他对我们不偏不倚，他邀请我们每人至少都当过一次喜儿。惟有白大省，惟有她拒绝与“大”合作，虽然她去九号院的次数比谁都多。

为了每天晚饭后能够尽快到九号院去，白大省几次差和姥姥发火。因为每天这时候，正是姥姥恭的时刻。白大省必得为姥姥倒完便盆才能去。而这时，九号院里《白女》的“布景”已经搭好了。啊，这真是一个折磨人的时刻，姥姥的屎拉得是如此漫长，她着烟坐在那儿，有时候还着镜读大32开本的《主席语录》。这使她显得是那么残忍，为什么她一儿也不理会白大省的心呢？站在一边的我，一边庆幸着倒便盆的任务不属于我，又同情着我的表妹白大省。“我可先走了”——每当我对白大省说这句话，白大省

台词，那么傲，那么一句一万句。我开始对着镜学习冷笑，并经常引逗白大省与我合。我让她给我倒一杯来，当她把杯端到我前时，我就冷笑着说：“谢谢啦，法西斯的人主义我了解！”

白大省吃吃地笑着，评论说“特像特像”她欣赏我的表演，一儿也没有因无意之中她变成了“法西斯”就生我的气，虽然那时她上还着“白地主”的“恶名”她对我几乎有一天然生成的服从，即使在我把她当成“法西斯”的时刻她也不跟我翻脸。“法西斯”和“白地主”应当是相差不远的，可是白大省不恼我。为此我常作些暗想：因为她被男生称作了“白地主”日久天长她简直就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地主了吧？地主难不该服从人民么？那时的我就是白大省的“人民”并且我比她长得好看，也不像她那么笨。姥姥就经常骂白大省笨：剥不净蒜，反倒把蒜沤自己指甲里哼哼唧唧地哭；明明举着苍蝇拍却永远也打不死苍蝇；还有，丢钱丢油票。那时候吃用油是要凭油票购买的，每人每月才半斤生油。丢了油票就要买议价油，议价生油一块五钱一斤，比平价油贵一倍。有一次白大省去北买生油，还没店门就把油票和钱都丢了。姥姥骂了她一天神不守舍“笨，就更得学着神集中，你怎么反倒比别人更神不守舍呢你！”姥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