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两对睛。不镜所见是一个世界，朦朦胧胧隐隐约约的世界；月亮是一淡黄，松树是一抹墨绿，远的人是晃动的影。上镜所见赫然是另一个世界，一个焦距对准了、颜调亮了、线条清清楚楚的世界；我蓦然发现叶丛中有鸟，鸟嘴中有虫，虫上有，如细刺剑弩张。

虿的睛看见平面，我的睛看见立，怎么知我所见才是万本？狗的中世界一片灰，我的视野景观繁缤纷，怎么知狗所见不是宇宙真象？老鹰和鼠要如何品评风，换意见？蜂和狗要如何争辩玫瑰的颜？

我

庄从本质上就不会是个暴君，他的思想也不会被统治者所用。

饮不不动不死，只是等待，等待一只哺动经过。

最好在一摊藏污纳垢的死上看虿（耻寨切，chai）。孑孓的卵黏在石的底，腐草烂叶浸泡在里。连风都不过，死幽黑一片，表面似一层光泽无碍的，包着一汪。在这个光泽无碍的弧形镜面上，虿飘忽行走，急速如风中蓬草。它的只有一丁儿。却细长得不成比例，细如人的发丝，张开像坦克车一样跋扈。看那横行上的架势，你以为这家伙必定和所有的虫一样可沉可浮，昆虫学家却发现虿竟然不会；把那绷的划破，虿掉里就得淹死。

可是王明对生的理结构可能已经有所认识，知蜂和狗各自看不是，于是才想另外一看的可能。朋友质问：你说无心外之；这岩间树在山里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王明回：“你未看此时，此与汝心同归于寂。你在看此时，则此颜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不在你心外。”

我在生命里等候，不知在等候什么；我同时在急急追赶，不知在追赶什么。我已万里跋涉，天涯走尽，但是存在的本质并不曾飞越亘古的轨，其不动不移一如那从唐朝起就不曾敲响的古铜钟。

然后呢？换一树枝？回到栖了十八年的树枝？

十八年后的某一天，若是刚巧有只胖嘟嘟的狐狸懒洋洋地晃过来，激动了扁虱的测温，扁虱扑上去，血个饱。唉，生命里竟有如此酣畅狂的时刻！

虿

1998年

以看，那么有单复的差别，盲不盲的相异。但是以心看，则不论是对狗还是蜂，那的颜都可以“一时明白起来”；狗追逐粉蝶，蜂择枝探，人弯腰去嗅一簇初放的紫罗兰，不都只是“明白”而已？

不知为什么，自虿的睛所看去的世界全是平面的，只有二度空间。它既看不见下正张嘴想吃它的鱼，极静者又哪里知极动者的韵律？

当然不是；饱餐一顿之后，它要；之后就死亡。初生的扁虱上一树枝或叶片，开始等待。

所以呢“自我观之，仁义之端，是非之涂，樊然淆，吾恶能知其辩！”

老鹰和鼠是我，蜂和狗是我，虿是我，扁虱是我。当月亮从海上升起，刹那间照亮了正在翻的蓝鲸的背脊，我就明白起来：我也是那玻璃鳗，不知所以地往一个方向奔去，死生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