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儿有一家很小的音像店,正播放着一首歌曲。唐麟泽对音乐并没有太大的研究,但是那首曲子的过渡之处他听出来用的是小提琴协奏,调子很欢快,似乎还带着一点JAZZ的风味。可是那歌手的声音传出来的时候却带着不羁和随意。
唐麟泽于是迈步走了进去,问那个小店的店主要刚才那首歌曲的CD。他抽出一张很旧的CD告诉唐麟泽这首歌叫做《女孩与四重奏》,是一个叫马格的女孩子演唱的。他注意到那首曲子的词曲作者叫做丁薇。
丁薇?恐怕只是重名而已吧。
唐麟泽低头看着那张CD的封面,是一个穿黑裙的女孩子,脸色苍白,戴着一只红颜色的帽子,下颚抬得很高,姿势有些睥睨。右下角写着演唱者的名字,反面是歌曲目录。
音箱里继续放着马格的《女孩与四重奏》:
我不知道能不能够让一切顺利
我们的心能不能相印还要看你
嘿你看风景多美丽从没留意
和你在一起看着你没有头绪…
“帮我包起来。”他对着店主说道。
他握着那张CD一路往回家的方向走去。路过自己常去的那家超市,他想起任萍要他买苹果,于是走了进去。存了东西,推了个小小的购物车,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诺大的超市里逛着。
你希望碰见谁?他听见自己心底问了这么一句。
丁薇!
丁薇?
丁薇。
他满脑子都是这个名字:丁薇。可是,为什么?
老实说唐麟泽并不是一个好色之徒,他受过高等教育,懂得纲常伦理,只不过他觉得这个女孩子好像会和自己产生一些莫名的联系。这种联系很微妙,他暂时感觉不到,可是现在不想让任萍知道。是那种隐藏的秘密,只想埋在他一个人的心里。
购物车推进水果和食品的区域。他在一堆红得鲜亮可爱的苹果面前停了下来。那些苹果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光滑润泽,看上去非常爽口。任萍有时候喜欢把苹果放一放,等表面起褶皱再拿去吃。她说那样的话苹果中的水分减少,糖分就会相对增加,于是吃起来又脆又甜。
他剥开一只苹果外面的包装纸,看了两眼。那只苹果上面有一个小黑洞,可是看上去红灿灿的,也有一些褶皱。他想任萍应该不会介意,用刀子削一削就好了。
于是他把那只苹果和其他的苹果一起,轻轻地放在了篮子里。
丁薇站在镜子前面端详了一下自己的脸。这是一张苍白但轮廓分明的美丽的脸。她的眼睛望着镜子里面那个影像的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她感觉到中间那颗瞳孔在旋转,旋转,像一个巨大的空洞,深不见底。
她死了。
水龙头哗哗作响。丁薇掬了捧水拍在脸上,水的温度带给她暂时的冷却。
她死了,生命消失在医院长廊的尽头。丁薇看见她的手吊在了空中,在推车的向前行进中轻轻地摆动,好像在和自己挥手道别。
她说什么来着?打个电话?叫120?
她的眼神涣散而又迷离。丁薇闭着眼睛都可以想象得到陈嶙倒在水泥地上血泊中的样子。她的嘴唇微微嚅动,眼睛空洞中带了些期盼地望向自己。纤细凝白的手抬高,再抬高,企图在空中抓住些什么东西。可是它终究软绵绵地落了下去,仿佛秋天的落叶。
丁薇在九和山医院的洗手间里呆了半晌,厕所里残留着酒精和消毒水独特的味道,令她有些反胃,没来由地干呕了一阵。
擦了擦脸,将自己收拾妥当,她有些如释重负地走了出去。
高跟鞋在冰冷得有一些返潮的地面沉重地响起,嗒嗒嗒,嗒嗒嗒。丁薇猛然转身,走道里空空落落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是回声。她告诉自己,只是回声。
护士小姐把陈嶙临死前握在手里的那部手机交给了丁薇。她说病人没有亲属,遗物交由朋友代领也是医院允许的。
那部红色的手机在丁薇的背包里鸣响了好一会。她看了一下,有三个未接电话。其中一个号码让她再熟悉不过了。是他?
她开始奔跑起来,从走廊穿过医院的林荫道,向着九和山医院的大门直冲出去。
拐弯的时候碰见了一个年轻的母亲,手里抱着一个孩子。那孩子手中捧着一只红灿灿的大苹果,被丁薇这么一撞,一不小心没拿稳,将苹果摔在了地上。
天空中开始下起了小雨,地面有些泥泞湿滑。丁薇顾不得说对不起,匆匆忙忙捡起那只已经沾满泥渍的苹果,塞回了小孩子的手里。
丁薇继续奔跑,继续奔跑,穿过那条小巷,穿过那些猥琐的目光。雨下得越来越大了,她顾不得衣服被雨水淋湿,砰的一下打开了门。
那张名片,名片…她记得自己放在床单和床板之间的夹层里…
找到了!
丁薇双手捏住了那张名片,像浮游在大海上的求救者抓住了一根稻草。那张名片有一个办公用的电话,那个电话号码一个不差,正是陈嶙留下来的那部手机所显示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