墮崖鳴卒卒，垂蔓綠毿毿。

榮迂收浩渺，座縮作澗潭。

風過如呼，雲生似吐。

現在他們的船進巫峽了，巫峽全長五十裏。山聳立，懸崖迫人，江面漸窄，光線漸暗，呈現黎明時的昏黃顏，仿佛一片蒼茫，萬古如斯。自船面仰望，只見一條細藍，望之如帶，那正是天空。只有正值中午，才能看見太陽，但亦轉瞬即逝；在夜間，也只有月在中天之際，才能看見一線月光。岸上石聳立，石頂端則時常隱沒于雲霧中。因為風力強，雲彩亦時時改變形狀，山峰奇可畏，亦因雲影聚散而形狀變動不居，雖繪畫名家，亦無法捉摸把握。巫山十二峰中，神女峰狀如女，自從宋玉作"神女賦"以來，獨得盛名。此處，在山巔，天與地互相接觸，風與雲互鼓蕩，陰陽雌雄之氣，獲得會合凝聚，是以"巫山雲雨"一詞，至今還留為男女歡之稱。峽內空氣之中，似乎有神仙充盈，而雲霧之內亦有靈飛舞。蘇東坡青年的理忽然清醒。他覺得此等神話背乎倫理。他說："成年之人也仍不失其童稚之心，喜愛說神鬼。楚辭中的故事神話，全是無稽之談。為神仙而耽溺于男女之者，未之有也。"

蘇家向神祈求賜福之后，開船下駛。因為船隻行駛時相距太近會發生危險，通常都是在一條船往下走了至少半裏之后，另一條船才開。若逢官家有船通過時，有兵了手持紅旗，距離分立江邊，前面的船已然平安渡過險地之后，便揮旗發平安信號。蘇東坡就曾作詩描寫：

的度。這些岩石叫湘瀕堆，是因為驚濤駭狼向大岩石上衝擊，飛散起來，猶如女頭上的雲禁霧鬢，因此而得名。湘額堆的石在完全淹沒之時，則形成一片廣闊的漩渦，熟練的船夫，亦視之為畏途。當地有個諺語說："濰頒大如馬，翟塘不可下；湘額大如象，霍塘不可上。"這兩句俗語也不見得有多大用處，只因為河床的變化太大，有的地方位低時宜于行船，有的地方位時便于行船，主要全以隱藏于下的岩石之低為准。有的地方，偶然降有大雨，船夫就要等候數天，直到恢復到安全的位再開船。縱然如此危險，人還是照舊走三峽，或為名，或為利，而不惜冒生命之險，就像現在蘇家一樣。外旅行的人，極其所能，也只有把自己的安危委諸天命，因為除此之外，別無辦法。行經三峽的人，往往在進三峽之前焚香禱告，了三峽再焚香謝神。不他們上行下行，在三峽危險的地方，神祗擔保有酒大快朵頤的。

冷翠多崖竹，孤生有石楠。

這時有一個年老的船夫，開始給他們說故事。他自稱年輕時，常攀登那些最的山峰，在山頂池塘中洗浴，衣裳掛在樹枝上晾乾。山中有猿猴，但是他爬到那樣處，鳥鳴猿啼之聲，已渺不可聞，只有一片沉寂與山風之聲而已。虎狼也不到那樣處，所以只有他一人，但他並不害怕。神女詞附近有一種特別竹，竹枝柔軟低垂，竟直觸地面，仿佛向神俯首拜一樣。有風拂，竹枝擺動，使神壇隨時保持清潔，猶如神女的僕人一般。蘇東坡聽了，頗為所動，心想："人也許可以成仙。困難就在于難忘人耳。"（神仙固有之，難在忘勢利）東坡在一生之中，他也和當代其他人一樣，很相信會遇到神仙，相信

自然界有不少奇妙之事，在這裏，三峽正好是奇談異聞滋生之處，這裏傳著山頂上神仙沒的故事。在進翟塘峽處，有"聖母泉"，是在岸上岩石間有縫隙，能回答人聲。每逢有旅客上去向縫隙大呼"我渴了！"泉即，正好一杯之量而止。要再喝第二杯還須喊叫。

飛泉飄亂雪，怪石走驚駭。偶爾他們的船駛過一個孤立的茅屋，只見那茅屋在上側而立，背負青天，有時看見樵夫砍柴。看那茅屋孤零零立在那裏，足可證明居住的人必然是赤貧無疑，小屋頂僅僅蓋著木板，並無瓦片覆蓋。蘇東坡正在思索人生的勞苦，忽然瞥見一隻蒼鷹在天空盤旋得那麼悠然自在，似乎絲毫不為明天費一些心思，于是自己盤算，為了功名利祿而使文明的生活受到桎梏銬鐐的夾鎖，是否值得？在空飄逸飛翔的蒼鷹正好是人類神解脫后的象徵。

峽初無路，連山忽似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