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來,即將到達的消息,立刻傳開。百姓有數千之眾,立在江邊,打算一看這位名人的丰采。一般都傳說他要做中樞要員,執掌朝政。
他堂妹的墳墓就在靖江,她兒子柳閡現在城內。六月十二日,甚至他身體疲弱之下,他仍然和三個兒子、一侄子,去到堂妹及其丈夫墓前祭祖。他第二次為亡者寫祭文。可能是為堂妹寫了一篇,另為堂妹夫寫了一篇,不過從內容上看不太清楚,不敢確信。第一篇《祭柳仲遠文》,先提到的是他妻子堂妹,然后才說:"結哦仲遠,孝友恭溫。"第二篇祭文更為真情流露,其中文句有:
我厄于南,天降罪戾。方之古人,百死有溢。天不我亡,亡其朋戚。如柳氏妹,夫婦連壁,雲何兩逝,不愁遺一。我歸自南,宿草再易。哭墮其目,泉壤用尺。閩也有立,氣貫金石。我窮且老,似舅何益…
第二天,客人去看他,發現他側身面壁而臥,硬咽抽搐,竟至不能起床接待他們。來訪的客人之中有已故的宰相蘇頌之子,以為蘇東坡是為他的亡父而哭。蘇頌亡時年八十二歲。蘇頌家雖然與蘇東坡同姓,卻不是同一省籍。蘇東坡與蘇頌相識,已有三四十年,但是若說他聽他老友之死會傷心到如此程度,實難令人相信。並且,在前一天,蘇東坡聽到他死的消息時,也沒親自到墓前去祭奠,只是派長子蘇邁去過。他這種悲傷的原因,我相信,必須從上面引證的祭文裏去看。
在當地的文人不能見到蘇東坡的,其中有章停的長子章援。因為蘇東坡病重,謝絕見許多客人。章停一年以前也貶到雷州半島去了,兒子正在前去探望他父親的途中。當年蘇東坡為主考官時,他曾親自以第一名取了章援。所以章援,按一般習慣上說,應當算是蘇東坡的門生。那是大概九年以前的事。章授知道他父親對蘇東坡的所做所為,也知道蘇東坡這種人物隨時有再度當權的可能,所以他給蘇東坡寫了一封長七百字的信。這封信當然很難措詞。他說出不敢登門拜訪的理由,並且很坦白的說是因為他父親的緣故,他曾躊躇再三。他很委婉的提到蘇東坡若有輔佐君王之時,一言之微,足以決定別人的命運。章授深怕蘇東坡會以他父親當年施之蘇東坡者,再施之于他父親。他盼望能見蘇東坡一面,或者得他一言,以知其態度。
章援若是以為蘇東坡會向他父親尋仇,他就大謬不然了。蘇東坡在遇赦北歸的路上,就聽到章停被放逐的消息。有一個人叫黃實,與蘇章兩家都有親戚關係。他是章淳的女婿,同時又是蘇子由第三個兒子的岳父。蘇東坡聽到章停被貶滴的消息,他寫信對黃實說:"子厚得雷,為之驚歎彌日。海康地雖遠,無甚瘴。舍弟居之一年,甚安穩。望以此開譬大夫人也。"他給章援的回信如下:
某與丞相定交四十餘年,雖中間出處稍異,交情因無所增損也。聞其高年寄跡海隅,此懷可知。但已往者更說何益?惟論其未然者而已。主上至仁至信,草木豚魚所知。建中靖國之意可恃以安。所雲穆蔔反復究繹,必是誤聽。紛紛見及已多矣,得安此行為幸。見今病狀,死生未可必。自半月來食米不半合,見食卻飽。今且連歸毗陵,聊自想我裏。庶幾少休,不即死。書至此,困憊放筆,太息而已。(-一0一年)六月十四日。
聖法蘭濟,也是生在那同一世紀的偉大人道主義者,他若看了這封信,一定會頻頻點頭讚歎。這一封信,連同他以前給朱壽昌反對殺嬰惡俗的那一封信,還有他元佑七年(一0九二)給皇太后上書求寬免貧民欠債的那一封信,可以算做蘇東坡寫的三大人道精神的文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