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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米和克劳迪奥望着他,有一种心驰神迷的感觉。
在过去的日子里,人们叫他伊尔·罗切——石头。一些过去的老人现在还这么称呼他。在写字台右边最上面的抽屉里,一般生意人总会搁些拍纸簿、钢笔、别针什么的,而恩里柯·巴拉扎却一直在那儿搁了三副纸牌。但他从来不跟手下人玩牌。
他只是把牌搭来搭去。
他会抽出两张牌来,把它们搭成一个A字,这时还不能把牌横搁上去。接着,他再搭一个A字。在两个A的顶部,他会放上一张牌,做成一个顶。他会一个叠着一个地搭A字,直到他桌上的A字一直撑到天花板那么高。如果你凑上去看,全是像蜂窝似的一个个三角形。西米曾看见这牌屋倒塌过几百次。(克劳迪奥也时不时目睹此景,只是不那么经常,因为他比西米要年轻三十岁,西米希望和他娶来的母狗老婆一起回新泽西的农庄,在那里,他将把所有时间都花在园艺上…而且要比他娶来的母狗老婆活得长;比岳母大人活得长是甭想了,他早已放弃了瞻仰岳母大人葬礼仪客的痴心妄想,岳母大人是老不死的,但活得比母狗老婆长总还是有指望的。他父亲曾对他说过这样的话,翻译过来大致是这个意思“上帝每天都在你脖子后边下大雨,但只要有一次漫上来就能淹死你”可是西米压根儿没觉得父亲的意思是说上帝毕竟是个好人,所以他只希望能和某个人一起过,如果不可能和另外的人一起过的话),但他只有一次看见巴拉扎为牌屋的倒塌而发过脾气。一般说来是由其他事情引起的——某人在另一个房间里关门太重了,或是一个醉鬼稀里糊涂地撞到了墙上;经常是西米看着醉心搭牌的巴拉扎先生(他还是叫他老板大人,就像是切斯特·古尔德③『注:切斯特·古尔德(ChesterGould,1900—1985)美国漫画家,上个世纪30年代初所作连环漫画《迪克·特雷西》很受公众欢迎。』的连环漫画里面的人物)花费好几个小时搭起来的高楼倒塌了,只是因为自动唱机播放音乐时低音部分太响了。有几回,这些空中楼阁似的建筑却完全是由于看不见的原因而倒塌。曾经有一次——他把这件事跟别人说过至少有五千次了,其中有个家伙(他以为自己不同凡响似的)对他这个故事都听得不耐烦了——老板大人从一堆纸牌废墟上抬起眼睛看着他说:“你看见了,西米?为着每一个因为自己的孩子死在路上而诅咒上帝的母亲;为着每一个苦命的父亲——那倒霉蛋每天都在诅咒那个把自己从厂里开除、让他失业的主儿;为着每一个痛苦与生俱来而诅天咒地的孩子,这就是答案。我们的生命就像是我搭建起来的东西。有时候,它的倒掉是有理由的,有时候,却压根儿一点理由也没有。”
卡罗西米·德莱托认为这是他听到过的关于人类生存状况最深刻的表述。
巴拉扎为纸牌楼房倒塌而发脾气还是十四年前的事儿,那回他搭到了十二层高。那家伙进来时已喝得烂醉。一个什么风度举止也挨不上的家伙。一身臭烘烘的,闻着就像一年才洗一次澡似的。那是个爱尔兰人,也就是说,肯定是酒鬼了。爱尔兰人八成是酒鬼,但不碰毒品。这家伙以为所谓老板大人的写字台上那堆家什不过是摆弄着玩玩而已。在老板大人向他解释过以后,还要扯着喉咙朝他大喊:“许个愿吧!”这时一个“绅士”也正学着老板大人的口吻对边上的人解释,这会儿为什么不能谈生意。这爱尔兰人是他们那路红毛鬈发鬼当中的一个,脸色惨白惨白的。他们的名字都是以O字打头,在O和真实名字之间有一个小小的弯曲记号。这家伙冲着老板大人的台面吹了口气,像是一口气吹灭生日蛋糕上的蜡烛,纸牌扬开去,撒得巴拉扎满头满脸。于是,巴拉扎拉开写字台左边最上层的抽屉,那里面别的生意人多半会搁些文具或是私人备忘录之类的东西,而他却从里面掏出一把点45手枪,当下便打爆了那家伙的脑袋。当时巴拉扎连眼睛都没眨,当西米和那个名叫特鲁门·亚历山大(这人四年前死于心脏病)的家伙把他拖到康涅狄克州塞当维拉城外的一处养鸡场埋了后,巴拉扎还对西米说“现在该有人来把它搭上去了,哥们。只能让上帝来吹倒它了。你说是不是?”
“是的,巴拉扎先生。”西米这样回答。他确实同意这说法。
巴拉扎点点头,很高兴。“你真的同意我说的话?你们把那家伙弄到某个鸡棚、鸭棚或是别的什么地儿,把他给收拾好了?”
“是的。”
“很好。”巴拉扎平静地说,然后又从右边最上层的抽屉里拿出一副牌。
对巴拉扎,伊尔·罗切来说,只搭一层是不够的。在第一层的顶上,他准会再搭第二层,只是第二层不如第一层那么宽;第二层顶上是第三层;第三层顶上是第四层。他会一直搭下去,不过搭到第四层时,他得站着摆弄了。你也不必再弯下腰去张望,你看见的不是一排排整齐的三角形,而是一座脆弱的建筑,那是令人迷惑的可爱的钻形宫殿,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你朝里面看得太久的话会感到头晕目眩。西米有一次曾在科尼岛④『注:科尼岛(Coney),纽约市的一处娱乐区。原为一海岛,水道淤塞后变为长岛的一部分。』的魔镜迷宫里领受过这种感觉。他后来再也不进那种地方了。
西米说(他知道没人会相信这话,因为没人关心搭成这样或是搭成那样)他曾见过巴拉扎搭起来的不是通常的纸牌屋,而是一座纸牌塔,那塔搭到九层高的时候倒塌了。他告诉过每一个人,最让他惊讶不已的是没人来干扰,没有任何该死的西米不知道的事儿发生;他当时就在老板大人身边。他要是能把当时的情形一五一十地描述出来,估计他们也会惊讶得要死——那样子真是玲珑剔透,从桌面搭到天花板,几乎快要搭成一个三叠塔了,花里胡哨的“J”牌、两点牌、老K、十点牌和大爱司牌,组成一幢红黑相间的纸质钻形塔,那是一个以不规则的力的运动所支撑的另类世界;这座塔在西米惊讶的眼睛里是对所有不公正的互相矛盾的生活的一个断然否决。
如果他知道其中的奥秘,他就会说:我看着他搭出这座塔,就我的理解而言,这无疑是对日月星辰的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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