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愈演愈烈。开三个园丁一个不剩地都征了。其中一个是广岛青年，他让家中小学刚毕业的弟弟来替园丁工作了。这孩名叫三郎，母亲传给他天理教，他也是个信徒，每逢四月和十月的大祭典，他都在天理教信徒的公共宿合里同母亲汇台，穿上背染有白字天理教的半截外褂，到“御本殿”去参拜。

悦打开旁边的拉门，里屋传来了弟妹浅的孩们的笑声。

认为这样一个弥吉是俗不可耐的长了谦辅，却反而比谁都快地投靠到父亲的怀抱，这实是一讽刺。他过着无所事事的生活，因为有气的宿疾而得以免除了应征，可他只是在知难以逃避征用的时候，才匆忙仰仗父亲的斡旋，被征用到米殿村邮局当个下手。

悦予本想走自己那间六铺席宽的房，突然看见了气窗上透的亮光。她记得自己并没有忘记关灯。

儿们所以到是修修补补，乃是因为这个农村老心里还有着一的，犹如这尊像的姿态所表现来的那徒然的倔，那对社会装腔作势的夸张。老实的村民们对他以农村实力人那带有泥土气味的妄自尊大和吐的对军的坏话，理解为忧国之至诚，更加敬重他了。

2

地方，使用廉价木材修盖起来的缺乏雅趣的房罢了。

悦用明朗而快活

杉本弥吉退职以后，便把生活的据移到米殿来了。米殿究其语源，大概是米田的意思。太古时。这里似乎是淹没在大海中，如今土地相当沃，一万坪土地产各果和蔬菜。佃农一家和三个园丁协助这个业余园艺家耕作，数年后杉本家的桃甚至成了市场上特别珍贵的品。

弥吉于东京近郊一个佃农的家，他发奋攻读，大学毕业后当时坐落在堂岛的关西商船大阪总公司，娶了东京的妻，大半生是在大阪度过的，但是他让三个儿都在东京接受教育。

可以说，弥吉有生以来第一次拥有田地。迄今他拥有足够的住宅田地。过去，在他的光里，这农艺园只不过是一块住宅用地，如今却能看到这是一块“田地”将所有土地形式的概念都理解为田地的本能复苏了。他觉得他一生的业绩才变成实实在在的形式，随手可及，随心可得。他以飞黄腾达者的特有心态，蔑视他父亲，诅咒他祖父。现在看来，这情的源似乎都归结在他们连一坪田地都没有这一上。弥吉从类似报复的隋发，在家乡的菩提寺修盖了一片偌大的祖坟。万没有想到。良辅竟先了这里，早知如此，当初把坟修在贴邻的服灵园就好了。

1934年，杉本弥吉在米殿村购置了万坪的地。这是五年前他从关西商船公司退职时的事。

然而，这里并没有像妻儿所期待的那样成为名副其实的别墅和过着有闲生活的据地，而只是成为他周末度假的落脚，他每周携带家眷乘车从大阪来到这里，以欣赏日光和摆田地为乐，如此而已。长谦辅是个懦弱的文艺好者，他对健全的父亲这趣味竭力唱了反调，从内心里也怀有轻视之意。结果总是被父亲行拽来，无奈地同弟弟们一起挥锄耕作。

杉本夫妇偶尔前往墓地为故友扫墓，他们被环绕着名叫服灵同的市营新墓地那土地起伏的优所引，向人打听，才知这儿叫米殿村。他们便了适合于辟为包覆盖着竹林和栗林的斜坡果树园的一片十地。在1935年盖起了简朴的别墅，同时委托园艺家栽培了果树。

难得来大阪，而每次来都探望父亲的儿们，不理解这样一个父亲的变化。长谦辅、次良铺、三梏辅各自心目中的父亲的形象，尽存在不同程度上的差异，但都是已谢世的母亲一手培植起来的。母亲上有东京中社会的人的通病，只许丈夫伪装成上的实业家。连弥留之际。还禁止丈夫用手擤鼻涕，禁止在人前抠鼻垢，禁止喝汤时砸嘴鼓，以及将痰吐在火盆的灰上。这恶癖陋习却竟得到社会的宽容，甚或可能成为豪杰的昵称的依据。

杉本弥吉是冷看待战争而生活过来的。他想：这是独一格的冷相待法，城里的那伙人没有先见之明，只好度着忍受给品、不得不买价黑市米的日；而我有先见之明，才能这样悠然自在地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就这样，他把一切都归功于先见之明，连不得已而辞退的事，也觉得是有先见之明的缘故。从他的神情来看，他仿佛把退职的事业家不得不尝受的那痛苦和倦怠，几乎等同于俘虏尝受的那苦痛和倦怠，统统抛诸脑后了。他好像用半开玩笑的吻述说别无恩怨者的坏话那样，讲了军的坏话。由于老伴患急肺炎，他拜托大阪军司令的友人送来了军医学发明的新药，可是这些新药毫无效力，反而把她害死了。所以这坏话越说越厉害了。

1934年他任专务董事，1938年任公司经理，翌年主动退职。

孩们又笑起来了。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不能让他们旁若无人地笑下去…悦只是这么想，并没有下决心要阻止他们。她把购袋放在门的铺板上。

儿们所看见的弥吉的变化，是一可怜的、愚蠢的、修修补补的变化。他那副意气风发的神态，倒像是又回到了担任关西商船公司的专务董事的时代，然而，他已丧失了当年那理事务的灵活，成为一个极其惟我独尊的人。这很像是追赶偷菜的农民的怒吼声。

二十铺席宽的客厅里，摆饰着弥吉的青铜像，悬挂着自关西画坛权威手笔的肖像油画。这像和肖像画，都是据像大日本某某份公司五十年史那样浩瀚的纪念集卷首上并排着的历代经理相片的样式制作来的。

他亲自除草，亲自耕作。农民的血在他上复苏，田园的趣味成为他的一情。妻看不见，社会也看不见，时至今日他甚至用手擤鼻涕也无所谓了。在受带金属拉锁、结实耐用的西装背心和背带折磨的衰老躯的，浮现农民般的骨骼，在过分修饰的脸庞上完全了一副农民的脸。看到了这张脸，这才明白，昔日让下害怕的怒目的扬眉和炯炯的光，其实就是老农的一脸型。

打开拉门。弥吉正面对桌在埋阅读着什么，他吓了一似的，回过来望了望儿媳妇。悦从他的两只胳膊问，瞥见了红的书脊，她上明白，他是在读自己的日记。

大阪的实业家中，秉吝啬、有京阪式的生活力和表里一致的、有着快活的厌世哲学据的人，为数不少是在地便宜、应酬费不大的山间穷乡僻壤建造屋宇，以摆园地为乐，而不在著名的海滨和温泉胜地修盖别墅。

“我回来了。”

他带着妻了迁居这儿以后。理应多少会引起一些争执，可谦辅把傲慢的父亲的专制当作无法捉摸，逆来顺受。在这一上，他的冷嘲讽的天才，十全十地发挥来了。

…悦把购袋摞在铺板上，像试探反响似的一直凝望着室内的薄暮。不断响起孩的笑声。原以为是笑声，细听实际上是哭声。它在静谧的室内的黑暗中旋。大概是浅忙于炊事，把孩撂在一边的缘故吧。她是还没有从西伯利亚回来的袼辅的妻，1948上，她带着两个孩投奔这儿来。正好是悦失去丈夫、由弥吉邀请她迁居这儿的前一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