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弯腰拾起上衣,对着冰格游戏台穿好。然后他回身张望那些沉默地注视着自己的青年们。鸟本想微微笑笑,像已经引退了的上届冠军,把包含理解与惊讶的微笑送给年轻冠军。但那些身着绣龙运动装的青年们脸上冷硬而全无表情,只是像看一只狗一样盯住他。鸟的脸一直红到耳后,耷拉着脑袋匆匆走出店门。他的身后,故意显示活力的响亮笑声涌了过来。鸟像受了侮辱的孩子,头晕目眩,大步穿过广场,匆匆走进剧场旁边的昏暗小巷;他已经失去挤进繁华街上杂沓的人群里的勇气。暗淡的小巷里有妓女站立,鸟凶暴的神情吓得她们不敢近前搭讪。一会儿,鸟走入一条连妓女也不来此藏身的小路,突然一道高高的堤坝竖立在面前。暗影里散发着草叶的味道,他因此知道堤坝的斜面上生长着茂密的夏草。堤坝上面是铁道。鸟向堤坝的两侧望去,看看有没有火车开过来,结果什么也看不清。鸟仰望漆黑的天空,但见红晕低垂,那是繁华街上霓虹灯光反射的结果。突然有雨滴落在鸟朝天仰望的脸颊上,风雨欲来,草的味道也愈发浓了。鸟低着头,颇为无聊地撒起尿来。
这当儿,鸟听到杂乱的脚步声从身后由远而近,撒完尿回头看时,自己已经被那些绣龙运动装青年紧紧包围。他们背对剧场那边照来过的微弱的光,黑影幢幢,无法窥见他们是怎样的表情。但在这一瞬间,鸟也想起来,刚才在那店铺里他们所呈现的毫无表情的神态,其中就潜藏着对自己彻底而冷酷的拒绝。一个极其孱弱的存在映入他们的眼帘,唤醒了他们猛兽的本能。遇见软弱可欺的家伙就一定要欺侮。他们浑身躁动着暴力少年的可怕欲望,追赶这只拳击力500、应该袭击的可怜的羊。鸟极为恐怖,惊惶地寻找逃走的路。朝明亮的繁华街跑,必须正面冲破包围圈最稠密的部分,以他刚才测定的体力(四十岁人的握力与拉力!),毫无可能,大概立刻就会被推挡回来。鸟的右边,是被板障遮住的死胡同;左边,铁道路堤和工地高高的铁网围栏中间有一条细细的昏暗小路,和远方的柏油马路相通。如果能冲过一百米左右,不被捉住,那可能就有希望了。
鸟决心已定。他猛然转身,做出向右边死胡同奔的样子,然后一个回转,向左边突进。但敌人都是进行此类袭击的老手,和鸟二十岁时在地方城市夜晚世界里的行径一样,他们已经看穿对手的战略,当鸟身向右转的时候,他们便向左移动,严密封住。鸟转换身形向左突进的那一瞬间,恰恰与那位挺胸运劲儿、用刚才打沙袋的姿势击来的黑脸青年正面相遇。他已经没有转身的余地。鸟受到了有生以来最凶狠有力的一击,身子后仰,跳到路坝的草丛里。鸟呻吟着吐出血和唾液。跟刚才打得沙袋计数器全身麻木时一样,青年们发出响亮的笑声,随即再度沉默,包围圈缩成比刚才更小的半圆形,他们俯视着倒在地上的鸟,待机而动。
鸟想,压在自己身体和路坝中间的非洲地图,肯定弄得折皱不堪了。随后,现在自己的孩子将要出生这一念头,第一次切切实实地跃上鸟的意识的最前线。无名的怒火和粗暴的绝望感笼罩着鸟。这之前,鸟惊愕、困惑之余,一心想的是如何逃跑,但现在,鸟不再想逃。如果现在不投入战斗,那么,我去非洲旅行的机会就永远地失去了;不,不只如此,我的孩子可能也将因此而度过苦难的一生。鸟仿佛获得了某种谕示,他对此坚信不疑。雨滴滴在他干裂的嘴唇上。他抬起头,呻吟着慢慢挺起身。青年人围住的半圆形从容退后,引诱他向前。也有一个非常倔强的家伙,充满自信地踏前一步。鸟两臂无力地垂着,颚部前突,做出一副夜市上被随意踢在一边的木偶似的呆样子,立了起来。那个年轻人从容地瞄着目标,像棒球投手的动作似的,一只脚高高提起,上身后仰,手臂后伸,然后开始进袭。鸟低头,探腰,对着年轻人的腹部牛似的冲撞过去。年轻人大叫一声,噢地吐出胃液,随即突然沉默无语,颓然倒下。他已经窒息。鸟立即昂起头,与其他那些年轻人对峙。斗争的喜悦在鸟的身上复苏。这已经是多年不曾有的事情了。鸟和青年们相互对视着不动,双方都清楚碰上了强健的对手。时间流逝。
突然,一个年轻人向同伴们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