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其中的“策”实则就是“术”一种同倔与迂完全相悖的东西,便不太喜欢了。策或术教人趋利避害,教人做识时务的俊杰,甚至教人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只有策或术,没了原则和坚守,没了对某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担当,人也就没了崇高,没了精神的彼岸。有些识时务的俊杰,在我眼里实在只是小丑。一个时代如果只有策或术的庸俗哲学当道,那必定是个非常黑暗时代。
屈原恰好不讲策也不讲术。战国乱世,邦无定土,士无常主。只要能拜相为将荣华富贵,何不天下奔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苏秦、张仪之辈最终都给自己找到了价钱合适的买家。屈原却又倔又迂,系心怀王,死守楚国,真成了他笔下那棵深固难徙的橘树。司马迁在《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中盛赞屈原“正道直行,竭忠尽智”“其文约,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虽与日月争光可也”可他“又怪屈原以彼其材游诸侯,何国不容,而自令若是”司马迁看来,凭着屈原的人格才华,只要不那么倔与迂,愿意另投明主,何愁功成业就,干吗去寻死?殊不知屈原真能如此,便已不是屈原。也许历史上多了一个苏秦张仪那样的术士,却少了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烈士。然而司马迁毕竟一流人物,他才为屈原不识时务而痛惜,却又因读了贾谊的《服鸟赋》而把生死去就视若等闲。说到底屈原同司马迁都是倔与迂的,只不过屈原以死明志,司马迁忍辱求生而伸其志。
屈原虽是楚人,因他流放时逆沅江而涉溆水,自古溆浦人都把他视作乡党。溆浦乡人很重过年、端午、中秋、重阳四节,而端午之俗甚于外乡。不过全球华人只有溆浦人是在农历五月十五日过端午节,传说屈原五月初五日怀沙自沉,噩耗传到溆浦已时过十日。
7、康熙亦有真性情
世人多好以性情二字自许,直把这两个字用得很俗气了。我为着写《大清相国》,读了些同康熙朝有关的书,感觉这位皇帝倒还有些真性情。凡为君者,终须有龙威。而所谓龙威,外在气象似乎就是不苟言笑。别说古代皇帝,现实生活中的有些官员,紧闭金口者亦最为常见。好像故作高深、阴鸷冷漠就能生发龙虎之威。
康熙皇帝自是有龙威的,但他的威风不在于沉默寡言。他不光经常同大臣们论政事,论兵戎,论理学,论训诂,还同大臣们谈音乐,谈数学,谈水稻。康熙四十七年三月初十日,这位皇帝曾同大学士陈廷敬讨论文字学,说:“《字汇》失之简略,《正字通》涉于泛滥,司马光之《类编》分部或有未明,沈约之《声韵》后人不无訾议,《洪武正韵》仍依沈约之韵。今欲详略得中,归于至当,增《字汇》之阙遗,删《正字通》之繁冗,勒成为书,垂示永久。”康熙同大臣如此仔细地讨论编书,不光因他学问渊博,大概也因他性格爽朗。
每有官员出京赴任,康熙都会按例召见,嘱咐再三。康熙二十九年八月二十八日,江苏巡抚郑瑞陛辞,皇帝说:“江苏地方繁华,人心不古,乡绅不奉法者多。”郑瑞对奏说:“若乡绅肆无忌日,有犯科条,臣惟有执法而已!”皇帝却道:“尔只须公而忘私,也不必吹毛求疵,在地方务以安静为善!”可见这位皇帝处事颇能宽厚放达。
同大臣们扪心倾谈,在康熙那里是经常的事。比如康熙二十七年正月二十六日,湖广、河南、云南三位督抚拜辞,皇帝说得简直苦口婆心,道:“凡居官以实心爱民为主,民虽愚终不能欺也。能实心爱民,民自知感。否则竭力矫饰,终难掩人耳目!”
这位皇帝人情味也很足,懂得照顾世情。康熙四十六年三月二十五日,皇帝南巡到松江府时,把江苏按察使张伯行召来,特意对身边众大臣说:“朕至江南,访问张伯行居官甚清,此名最不易得。张伯行由进士历任按察使,不可以书生待之!”于是,马上任命张伯行为福建巡抚。原来张伯行乃书生本色,皇上怕世人小看他了。说句题外话,读书人被小瞧,大概自古有之。
康熙为政之勤勉亘古少有,但当时却有人疑心皇帝未必事事躬亲,多为近臣代劳。康熙便有些生气,曾于四十六年十二月二十日对大学士们说:“内外各衙门奏章,朕皆一一全览。外人谓朕未必通览,故朕于一应本章有错字必行改正,其翻译不堪者亦削改之。当用兵之时,一日有三四百本章,朕悉亲览无遗。”看这则故事,这位皇帝似乎有些孩子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