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中。许多人的眼睛在杜元潮的讲话中一点一点地变得潮湿。他们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许多年里,杜元潮委屈了。不知为什么,几乎所有的油麻地人,在听到杜元潮讲话时,都从心底里希望他能够畅通无阻地讲话。他们希望油麻地能说会道的人是杜元潮而不是邱子东。
老婆婆们撩起衣角或是用粗糙而僵硬的手去擦眼泪。
范瞎子站在院子里,听着喇叭声,竟泪流满面。
在杜元潮流动不息的、抑扬顿挫的、温和而又充满张力的讲话中,油麻地的河流、房屋、庄稼与树木,正在被一轮灿烂的太阳照亮。
此后,杜元潮开了一次全体油麻地人都参加的大会。会上,人们见到的杜元潮,脸色*稍嫌苍白———那是苏州的半年城里生活闷出来的,人比从前更显文气,也更显年轻。那干净与整洁,甚于从前。会上他将他的讲话本领更表现得淋漓尽致,但不露一丝卖弄痕迹。他还当着全体油麻地人特地感谢了邱子东,说在他病休在外的这半年时间里,由于邱子东的出色*工作而使油麻地变得更加光彩。他的话非常得体。但同时将事情无声地定位在:油麻地是一个家,作为这个家的主人,他要出门,在临出门时,他将这个家委托给了另一个人,这个人在他外出的这段时间内,十分精心地照管着这个家,该给狗喂食了就喂食,该给院子里的花浇水了就浇水,现在他回来了,见到他的家被照应得很好,他很满意。
在杜元潮的整个讲话过程中,邱子东始终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坐着。
杜元潮始终也未向任何人说明他的口吃之疾是如何被治愈的。厚道的油麻地人知道这是杜元潮的心病,也一个个避而不谈,仿佛杜元潮从来就是一个口齿伶俐的人。
过了些日子,上头下来一个通知,说县里要组织一个参观团,到外省一个先进单位去参观学习,油麻地的负责人得参加。杜元潮对邱子东说:“我不在家这阵你辛苦了,你去吧,算是休息。”邱子东正情绪不好,点头答应了。
邱子东又坐车又坐船,在外面高高兴兴,一点烦恼也没有,只是有时想和戴萍做#¥#爱,呆了十天,于一天的傍晚回到油麻地。
油麻地看上去与十天前他离开时,没有任何变化。
第二天下午,他来到镇委会,走进会议室,见了周秃子说:“我有两张发票报一下。”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发票来。也没有花什么大钱,只是买了一本笔记本、一支钢笔,还有一只军用水壶。这三样东西,凡去参观的人,差不多也都买了,开了发票,各自回来报销。
周秃子正在劈里啪啦地打算盘,等把一笔账算完了,合上账簿,才看邱子东已放在他面前的发票。看了看,说:“你得让杜书记签个字。”
“什么?”邱子东一下子就火了。
周秃子说:“这是杜书记交待的,以后不管谁来报账,都必须由他签字。”
“我分管审批!”邱子东弯曲起手指,使劲地敲了敲周秃子的办公桌。
周秃子用一只粗大而干燥的手摸着油光光的秃头,说:“你出去参观期间,开过一次镇委会,已作出决定了。”
“我不同意!”邱子东叫着,气冲冲地走出镇委会,他要去找杜元潮。
周秃子跟了出来:“邱镇长,邱镇长…”
邱子东站住了。
“这是你的发票。”周秃子跑上来,将三张发票还给邱子东。
邱子东当着周秃子的面,立即将三张发票撕得粉碎,然后抛撒在地上。
周秃子一直笑着:“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一把手是有权这样决定的。”
“秃子!”邱子东没有理会周秃子,掉头走了。他要责问杜元潮:凭什么剥夺了他的审批权。路上遇到了副镇长吴同干。
“老邱你回来了?”
“你去哪儿?”邱子东看着吴同干提了两塑料桶油,问。
吴同干举了举手中的塑料桶,说:“杜书记让我去上头要化肥。”
“你去上头要化肥?”邱子东不明白了,油麻地跑外交的是他呀!
“杜书记说,以后,你与他一起抓全面,原先由你管的这摊事就都分给我来做了。我怎么行呢?我也不像你那样,外头有那么多关系,人又笨。”
邱子东讥讽地一笑:“你怎么就不行呢?你行!”他看着吴同干手中的两塑料桶油“这油是从哪儿打来的?”
“油坊。”
“我对二扣子说过,没有我的批条,谁也不能从油坊里打油,一滴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