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的风韵。
邱子东将嘴中的面包艰难地咽下,一大袋废品以及手中还未吃完的面包统统扔掉,望着那个千寻万寻而寻觅不得的背影,跟进了小巷。
小巷连小巷,那背影一转身就不见了。
邱子东紧赶几步,终于在一条横巷里又看到了那背影。正兴奋着,那背影又一转身,走进了一条竖巷。当他紧赶几步,追到了那条竖巷口时,那背影已经不见了。但他听到了一扇院门关上时发出的吱呀声。
就是这个院子!
邱子东腿脚麻利地走过来,看了一眼深红色*的大门,又赶紧走开了。他不知道是敲门看个究竟好还是暂且沉住气留着慢慢看个明白好。他选择了拐角上一个隐蔽处,将眼珠挪到眼角,密切注视着这个院子。他听见了怦怦怦的心跳声。
他看到了一幢房子———一幢与他最初的想像基本差不多的房子。
“原先猜想得并不错。”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这么长时间的寻找,到底还是遗漏了一些地方,譬如这条小巷,他就从未走到过。
这样探头探脑地在隐蔽处呆了一阵,他又克制不住地向红门走来。走几步回头看一下,走几步回头看一下,鬼头鬼脑地不像个好人。他看了看红门,生怕那红门忽然地开了走出个人来,就又走开了。没走几步,又掉头回来,再次来到红门前。他东张西望了一阵,见四下无人,便蹑手蹑脚地走上院门台阶,然后将左眼贴在门缝上,朝院内张望。
很大的一个院子,悄然无声。
似有脚步声。邱子东掉头走开了,走得远远的。
此后,一连几个小时,他就在这条巷子里来回走动。
不远处有座楼,四楼的一个窗口后面,早有一个有警惕心的人在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后来,这个人往派出所打了个电话。
当邱子东再度将脸贴在那两扇红门的门缝上时,一高一矮两警察分别从巷子两头向他走来。
他感觉到了动静,掉头看时,两个警察已分别在离他十几米远的地方站定了。
邱子东当过镇长,毕竟见过世面,见了两个铁青着脸的警察,倒也没有慌张,还朝他们点点头,然后朝巷口走去。
“站住!”两个警察大喝一声。
邱子东站住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矮个警察问。
“什么干什么?我走路。”
高个警察走过来,将警棍按在他的肩上:“走路?就这么一W映さ男∠铮走几个小时?”
矮个警察说:“跟我们走一趟!”
院内的人听到外面的动静,打开了门,向外张望。
邱子东一眼看到了那个挎着竹篮从菜场走出来的女人:狗屁!根本不是采芹。
邱子东被带到派出所,接受了一连串的盘问。他不说自己从前当过镇长倒也罢了,警察就认定他是一个捡垃圾的,就会放了他。他这么一说,警察反而起了疑心:“就你?当过镇长?”
“当过。”他说。
几个警察摇了摇头,将他关押到一间小黑屋里。或是公务忙,一时顾不上他,或是工作疏漏将他忘了,他在那间小黑屋里一关就是一天一夜,饿得发昏。当几个警察忽然想起他来,打开门时,他已半死不活地躺在了地上…
邱子东被派出所放出来后,依然没有回油麻地。
又是一年的秋天。城市在雨里,天天在雨里。路是潮湿的,房屋是潮湿的,人的衣服、头发与脸都是潮湿的。雨一时停住时,攥一把空气居然可以挤出水来。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梧桐树的树干,被雨洗得鲜亮,而叶子饮饱了雨水后,一叶一叶地舒张着。处处梧桐,雨不能直接落到地上,那如云如烟的梧桐叶先将雨水接住了,然后再由它们将雨水滴落下来,雨仿佛不是天下的,而是梧桐下的。
空气里飘散着梧桐树特有的木香。
邱子东走在梧桐雨里,一脸憔悴,一身疲惫。湿漉漉的邱子东,更显苍老。他的背驼得厉害了,脚步疲软,已不能像从前那样将双脚提得高高地很气派地走路了,双脚几乎是拖地而行的。他衣衫单薄,不住地咳嗽着。他虽然还是在捡垃圾,但对垃圾已显得很迟钝了,不少可以被捡起来卖钱的废品,都被那些眼疾手快的家伙抢先一步捡走了。
他拖不起了。
“我该回油麻地了。”他深刻地怀疑起来:也许,杜元潮根本就没有这幢房子。他用迷茫的目光望着城市以及城市的梧桐以及没完没了的梧桐雨。
他将捡垃圾积攒起来的钱仔细数了好几遍之后,已经开始计算着回油麻地:去浴室洗个澡,去理发店理个发、刮一刮胡子,去商店买一身新衣服、一双新鞋,给老婆买一块头巾,再给儿子买一辆便宜的玩具汽车…对油麻地的人说:我不想在朋友的工程队干了,我年纪大了,吃不了那样的苦了,我回来了…
想起油麻地,他的眼睛就会潮湿。
雨随心所欲地下着,下得人心烦,下得让人觉得日子毫无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