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铠院门之前，自然看到了薛师傅、薛大娘和孟昭英，同他们打了招呼。薛大娘还嘱咐他：“我们的车这就快来了，你让智珠早来吧。”他满嘴应承：“没错儿！”

谁知他一得屋门，呈现他里的，却是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情景。

濮荪看澹台智珠的惶急愤怨，便把座椅朝她前挪了挪，诚心诚意地主意说：“智珠呀，‘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只要拿定了主意，今儿个晚上我去老赵、老佟家里，约他们明儿个晚上到八面槽‘萃华楼’会齐，你我加上二胡、琵琶、大阮三个，对他们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毕竟你们合作了多年，我就不信他们能那么下作——见利忘义！”

澹台智珠想到这些，只觉得力不从心，不免心灰意懒起来。她蜷缩在沙发中，双手搓着那鹅黄拉围脖的穗，恹恹地说：“算了算了，人各有志，就由他们去吧！反正团里还得另给我找人，总不能让我上不了台吧！”

有个上幼儿园的儿，就时不时往你手里块巧克力；知你有个老母亲牙不好，逢年过节兴许就提个西式寿糕去拜访；而且“师”香港、海外都有许多的关系，能说动那边请她去搞访问演，访时乐队自然都能跟着去开…跟着我澹台智珠呢？我倒有那个善待他们的心，可就凭我跟李铠这工资，能给他们那么多好吗？我老不能国演，乐队不等于总跟着我忌洋荤吗？澹台智珠想到这里，心里说不是自卑还是愤慨，只觉得鼻发酸。她想到老赵、老佟二位前一阵在她面前起誓的情景，就更不能自持。当时他们都对她说：“咱们一块儿合作，为的是艺术。咱们一块儿创新腔来，不比吃烤鸭痛快？”可当他们的玩意经她拨趋向成熟之际，他们就变心了！他们甘心被那“师”当作木挖走！他们的良心给撂到哪个旮旯里去了？

澹台智珠心里也有跟那位“师”争个短长的想法，那边固然有比自己多的利，自己终究有比那边的理；再说前些时唱片拿到的一百块钱酬金还没有动，只要自己改一下原先“抠门儿”①的法，舍得在关键时刻“血”老赵、老佟也不至于就无所顾眷——他们同自己合作已达到驾轻驭熟的程度，跟那位“师”去，且得“夹生”一段…不过，澹台智珠在心里也本能地掐算了一下“萃华楼”可是甲级饭庄，要包桌的话，7个人一桌就得70元，酒还在外；要是去了临时菜，一是座位没有保证，二是被请的人会觉得自己小气，三是未必就能省钱…加上饭后叫租汽车把他们分送回去，那一百块片的酬金怕都不够使，少不得还要拿活期存折去银行里取个三十五十的…啊呀，李铠会怎么说呢？他那买一架日本柯尼卡牌“傻瓜”照相机的计划，难又得推迟吗？

二胡和大阮一听这话，便连连摇，争着说：“不能让老赵、老佟走啊！”“咱们得想法拢住他们啊！”濮荪扬起眉，嗓门说：“气可鼓不可！智珠呀，实跟你说吧，只要明儿个晚上他们到了‘萃华楼’，你就看我的吧，我袖里揣着个‘杀手锏’哩——我把你那‘师’的老底儿一抖落，老赵、老佟一准叽里咕噜地回到你边，瞧着吧！”说着从丝棉袄的袖里一方雪白的手绢来，仿佛那便是足以制胜的“杀手锏”；他用那手绢往脸上轻轻地了一通以后，调地说：“让老赵、老佟明儿个晚上跟咱们坐到一张桌边上，是关键的关键！”

正说着，李铠打外回来了。李铠起床以后，后悔晚上对澹台智珠的暴，因此表现得格外温驯。澹台智珠把中午请客吃饭的事和上午为薛家迎亲的事告诉他以后，他主动表示可以立即去地安门菜市场等跑一圈。此刻他便是从外面采购归来。他不但从地安门菜市场买到了上好的瘦和难得见到的蒜苗，还从后门桥自由市场买回了一只母和两条鲤鱼；碰巧又在那里遇上了卖红肖梨的，他想起澹台智珠吃红肖梨甚过鸭梨和雪梨，忙为她买了三斤，加上别的一些东西。他右手中的草编筐和左手中的网兜全胀得圆破。

他首先没有料到乐队的人会提前到达。再说，怎么那个最见不得的濮荪竟昂然在座！不是并没有请他吗？他一听说濮荪即将同澹台智珠合排《卓文君》，便给智珠递过话：“那个人你可别给招到家里来！”智珠当时便发誓般地说：“我让他来算我发疯！”只是还解释了几句：“他那个人台上犯酸台下也犯酸，是让人起腻，可如今小生难找，他跟俞振飞俞老板请教过，到底唱、上还有功底，人其实还不是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