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姑只是咬着牙叹气，心想扔下她也不是个事儿——迎亲的半路上撤了个迎亲的主儿，那讲可更不吉利…

但是詹丽颖这人既能在一个举动里让人对她敬有加，也能在一句话上使人对她生烦生厌。

小轿车里的气氛，顿时达到一个喜幸、洽的峰。

詹丽颖从前座上扭过，望着新娘，照例毫无顾忌地评论足：“咳呀，你这西服剪裁得可真不错，可就是颜嘛——跟你里的衬衫太不协调！吗非这么桃红柳绿地搭？该有中间过渡的东西缀缀，平衡一下才好…”她这人总是想到什么就什么，车开到一地方，她招呼司机说：“师傅师傅，边上停停，我得办件急事！”司机以为她要下车方便，只好朝边上靠去，七姑大吃一惊：“这是怎么个碴儿？不能停！不能停！”

七姑大声抱怨起来：“这是怎么着说的？迎亲的‘小轿’怎么能中间随便停下？这可有个不好的讲，可要不得！”她质问孟昭英：“你婆婆是怎么搞的？找了这么个着三不着两的人来迎亲？他们院里就再没有合适的‘全可人’了？”

司机不能不心烦。你们究竟有没有准主意？究竟听谁的才对？他车既然已经靠近路边了，那里又正好是准停车，也就不顾七姑的抗议，停了下来。詹丽颖麻利地开门了去，笑嘻嘻地对司机说：“三分钟！保准回来！”便在人群中消失了。

七姑便把那领针给新娘别上，孟昭英也夸赞说：“詹姨说得真对，秀娅别上这个，西服跟衬衫就不那么显得扎了。这别针就是‘中间过渡’吧？单看着似乎不那么艳丽，往领这儿一别，嗬，电影明星似的！”

潘秀娅在照相馆里属于营业组。她并不会照相，也不懂暗房技术，她们营业组就是在柜台里接待顾客，或给要照相的顾客开票，或收验底片、开冲洗加印的票据，或据顾客递上的票据付洗印好的成品…同时也兼卖一照相材和胶卷、相册什么的，也兼办租相机的手续。比起一般商店，他们每天接待的顾客，人次不算太多，工作不算太张，可潘秀娅和几个年龄差不多的营业员，恰好有詹丽颖所指的两个习惯——潘秀娅就常常是顾客站拢柜台外面，已经开始向她发话，

三分钟过去了，詹丽颖没有回来。五分钟过去了，还是没有影儿。不光司机抱怨，七姑愠怒，孟昭英着急，新娘潘秀娅也沉不住气了…到第八分钟的时候，詹丽颖飘然归来。她拉开门坐车中，呼哧带，正当七姑就要冲她发作时，她却笑地把一样东西递给七姑，解释说：“我上下班总路过这家百货商店，早留下了印象——他们卖的这号别针不俗，我看今天新娘的这打扮上，还就缺这么个别针…七姑您有力，您给瞧瞧这样、手工怎么样？您这就给她上吧，您能得恰到好…”

潘秀娅便由衷地致谢说：“詹姨，这少说也得好几块吧？您不是早就送过礼了吗？又买这个——真让人过意不去！”

小轿车加速向钟鼓楼而去。詹丽颖想到刚才的即兴采买，发议论说：“算我这回运气好，门走拢柜台就买上了…可真是千载难逢——以前我去商店买东西，不是遇上售货员在柜台里光顾互相说话，你喊也不搭理你，就是遇上他在那儿来回来去数一叠钞票、单据，不抬…真讨厌死了！”

孟昭英解释说：“原先请的是澹台智珠，您听说过吧？唱京剧的名角儿，可不像她这么风风火火地没个稳重劲儿…要不，咱们走吧，甭等她了——她指不定又要兴个什么怪来呢…”

潘秀娅低下了。不是害臊，而是不快——这詹姨是怎么回事儿？她难忘了，我潘秀娅也是站柜台的嘛！

詹丽颖朗地大笑着：“那有什么！快别说这个！小跃是我瞧着长大的，他跟你办事，我当姨的有什么舍不得？我要早想到这个，还能从从容容地给你挑个更好看的哩…”

小莲蓬——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七姑盘算着一会儿该怎么样为女家争得最充分的脸面——只有在这样的神活动中，她才能验到人生的真正乐趣。

司机继续开车向前，七姑接过了一个漂亮的织锦面小首饰盒，打开一看，里是一个亮闪闪的领针，银丝弯成的变形叶片上，缀着些琥珀和蓝紫的假宝石，确实巧雅致，遂转怒为喜，赞叹地说：“哟，敢情您买这个去啦？真不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