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明显地疲惫不堪，简单地解释说：“加班。”

海西宾望着薛纪徽那宽厚敦实的脊背迅速远去，心中涌了一酽酽的同情。他蓦地回忆起前年夏天，胡同里一群小伙都到什刹海边乘凉，不知怎么地大家伙哄着让他跟薛纪徽摔跤。当时他刚学会一武术，总想找个机会比试比试，便也拿话挑逗，激得薛纪徽站起来，向他应战。薛纪徽说：“咱们也甭摔。我站在这儿，你就想法把我撂倒吧。我要倒了，就算你赢。”说罢双微张，双手叉腰，起了厚笃笃的脯。海西宾使了多手段，又是掌推臂扳，又是勾腰，活像一条白龙缠磨一座铁塔，竟始终不能把薛纪徽撂倒。周围的小伙们又叫又嚷，看得好不兴。最后海西宾只好抱拳称服：“徽哥，您说吧——我该输给您什么？”薛纪徽笑笑说：“‘哪里哪里’，你给我跟大伙练拳看看吧！”海西宾便练了刚串下来的“陈氏太极”练到“收式”薛纪徽便带鼓掌，大伙哄然叫好之后，薛纪徽说：“还是‘哪里哪里’有功夫。我其实一功夫没有。我的本钱不过就是敦实。”海西宾从此记住了这句话，他觉得，他需要向薛纪徽学习的，正是那可贵的“敦实”；而敦实绝不仅仅现在那一铁疙瘩般的腱上，敦实，这主要是一严肃认真地人的态度…

什么叫“装车”和“卸车”？

海西宾便对他说：“今天是什么日，你还加班？你们家了！宴席上吵了起来，说是有人偷了你们家的雷达表…”说着用下指指“一品香”里：“跃怀疑是他的，可现在也没掌握什么证据…反正我也闹不清，你快去吧！你去了，能大用。”

装卸的并非货，车也并非是载重卡车。

父母念共产党，念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所以给这惟一成活的男孩取名为薛纪徽。生下薛纪徽以后，薛大娘垮了下来，不久查有肺结，但是随着隆福寺大庙在解放后逐渐成为一所正式的大型商场，薛永全由一个喇嘛成为了商场中的正式职工，他家的经济状况空前好转，薛大娘到北池“防痨协会”定期诊治，几年后终于痊愈。薛大娘康复以后，又生下了薛纪跃。三十多年过去，两个儿都健壮地长大成人，并且如今都安家立业。薛永全夫妇说该彻底地扬眉吐气。

从名字上就可以看，薛纪徽是随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徽世的。1950年9月20日，泽东主席发布命令，公布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的那天傍晚，薛纪徽诞生在隆福寺的一间殿中。来给薛大娘接生的是协和医院的一位助产士——要搁在解放前，薛永全是不敢到隆福寺东边的孙家坑胡同去请他的；当他知把薛大娘送往医院已为时甚晚后，便提着医药箱赶到了薛大娘床前，顺利地接下了薛纪徽。他拒绝收费，并且说：“您以前来找我，我也会来的。在医院外为产妇服务，我概不收费。”他是个基督徒，他说的是真心话。但薛永全仍然把这一切看是共产党解放了北京所带来的福气。他跟薛大娘不满20岁就结了婚，在生薛纪徽之前生过三个男孩一个女孩，都是请庙会上的喜婆给接的生。三个男孩有两个都是生下来还活着，可让脐带绕住了脖，喜婆是解不下那脐带来，生瞅着给憋死了；有一个难产死在腹中；女孩倒是顺产，却生下来刚仨月，就由隆福寺街上“修绠堂”书铺的掌柜牵线，送给了一个没有女儿的官宦人家，后来音讯全无。

薛纪徽莫名其妙，他朝“一品香”里望去，只看到了李铠，他心想：这怎么可能？一定是误会！不过，海西宾的表情语气，都使他受到一不祥，他便说了声：“好，我赶去！”说时抬上车，恨不能立刻到达。

在薛纪徽他们住的那条胡同附近，还有一条更整齐的胡同，胡同里有个保护得很完整的四合院，四合院里住着一位有份的人。当时该人不但已经年逾古稀，而且大脑已然化；他躯胖，脚极为不便，说实在的，早该谢绝一切邀请，不再外活动。然而，在“文革”打倒一大片的狂之中，不知怎么的，他偏幸存，并在“五·一”、“十·一”一类的盛典中，仍能接到上天安门城楼的通知。每到那一天，天安门城楼上的活动正式开始前40分钟，便有一辆小轿车来接他，而附近的一些居民，便会默默地围成一个半径颇大的圆圈，来看有关人员和他的家属，如何将他装车去。薛纪徽便是那围观者中的一员。

但是任何社会、任何家都不可能凝固在一状态中。在逝的时间里，社会生活中总是充满了矛盾冲突，作为个人，他在自己的命运发展中，总是既会有喜乐，也会有哀愁。

薛纪徽16岁时赶上了“文化大革命”那时他刚上到初中三年级。他是学校中最早的“红卫兵”战士之一，他狂地信仰过“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他在“大串联”中极大地开阔了视野，他厌恶“打、砸、抢”他为持“要文斗，不要武斗”而同其他“红卫兵”战士爆发过激烈的争论，他同情那他认为仅仅是犯了错误而并非“顽固不化的走资派”的校长和党支书记，他对“中央文革”越来越极端的过激言论到困惑…然而这所有的一切，在他心灵上所刻下的印迹，对他人生观形成所产生的影响，都不如那期间他所目睹的“装车”、“卸车”的场面更富于刺激和震撼力。

小轿车的车门径，于那臃的老人本已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