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她正眺望着远处的暗红云天,面色苍白如玉,便劝慰道“佛经有云,人生如梦亦如幻,朝如晨露暮如霞。梦境和现实的关系本来就很难说清楚,或许是你儿时的经历,又或者是前世的记忆,不过无论是什么都好,终归是过去了。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这男子的声音温润如珠,听起来十分舒服,似是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花飞雪心下略觉宽慰。这时樊素端着一座红泥小炉走过来,上面温着一个酒壶,一边倒酒一边说“这炉子是在附近找到的,可见过去的主人家也经常在这雪庐里煮酒喝的。”
花飞雪接过秋公子递过来的青花瓷酒杯,捧在手里,只觉一股热力顺着掌心蜿蜒而上。此刻天空飘起纤细如尘的小雪花,远处的轰隆声也停了,天色又黑了几分,却透亮了些,不再笼罩着令人压抑的昏黄。心情不由好了些,扬了扬唇角,举起酒杯对秋公子说“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1)”
此情此景,秋公子兴致也不错,捏起酒杯与她轻轻一碰,一饮而尽,说“白乐天这首诗用在此处,真是再恰当不过了。不过仔细想来,他应该会更羡慕我一些吧。”
花飞雪饮了热酒,心情也舒展开了些,此时面色回转,白玉容颜上透出一丝胭脂红,笑着问道“为什么?”
“煮酒赏雪是人生美事,我却还比他多了一样。——就是有美在旁。”秋公子拈着酒杯淡淡一笑,露出唇边两个清浅的小酒窝。
花飞雪面上一热,脸颊的红晕更盛,低眉垂下头去,目光触及他腰间那柄玉箫,霜色铮亮,远远望去似有寒气飞逸出来,灵机一动,笑道“为了公平起见,我也须再多一桩美事才行。这就有劳公子玉成了。”
秋公子顺着她的眼光看去,知她是想让自己吹一曲玉箫,正待要说什么,站在一旁候着的樊素上前一步,笑着对花飞雪说“如果我家公子肯答应,那姑娘你可真是有福了。”说着很夸张地挤了挤眼睛,说“知道什么叫做天籁绝音吗?我家公子的箫声能让凤凰泣血,鸳鸯白首。只是可惜啊,他的箫声很矜贵,皇帝老子恐怕都听不到呢。”
花飞雪浅笑,故意说道“啊,连皇帝都听不到吗?那我这个无权无势的小女子,岂不是更没有这个耳福了。”
秋公子拈出腰间的玉箫,姿态娴雅地旋了一圈,稳稳拿在手上,笑道“你们两个不必一唱一和地用激将法了。想听什么?说吧。”
樊素很是兴奋,说“公子您吹什么都好听的。能在这样的雪夜里听得一曲,也不枉兄弟们涉险走这一遭了。”
花飞雪见樊素这般推崇秋公子的箫声,兴致不由又浓了几分,满眼期待地看向他,面色白里透红,犹如玉点胭脂,精致可人。
此时,千山夜雪,红月当空。
废弃的雪庐,斑驳的朱栏,以及眼前白衣胜雪的女子都仿佛是画里的情景。秋公子不忍拂了他二人的兴致,自己也雅兴顿生,将寒玉箫举到唇边,吹奏了一曲《念奴娇》。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界琼田三万顷,著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银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怡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应念岭海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狼空阔。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2)
箫声曲调抑扬顿挫,跌宕有致,时高时低,时婉时转,呜咽处如鸟兽哀鸣,悠扬处如风过千帆,称之为天籁绝音,毫不为过。
一众人都听得痴了,仿佛眼前看到的不是一望无际的雪原,而是月色下的洞庭湖,银河的倒影在碧波中轻漾。水面上有一叶扁舟,上面站着一个外表与内心都出尘高洁的男子,肝胆皆冰雪。天水清莹澄澈,他击舷而歌,不知今夕是何夕。
一曲箫声罢,余音绕梁久久不落。半晌众人才想起来叫好,樊素更是一脸得意自豪的笑容,说“你们看,我说公子的箫声时天籁绝音,可没夸张吧。”
花飞雪听完这曲箫声,只觉灵台清明,心胸开阔了许多。但细细品味之下,又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说“秋公子的箫声,技艺绝伦自不必说,一曲骊歌上九天。只是…”
“只是什么?”秋公子一向自诩箫音绝世,此刻见她欲言又止,难免有些好奇。
“我也说不上来。”花飞雪认真想了想,说“…好像是,缺少某种牵挂。直来直往,心平气和,因此无法断人心肠。”
秋公子一愣。眼前这个年轻女子对他箫声的评价竟与他母亲一样,这倒是他始料未及的。不由用一种重新审视的目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花飞雪侧着头,自顾自继续说道“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样的箫声已经足够美妙动听了。…也许,无牵无挂才是人生最好的状态。”
站在一旁的樊素有点不满意她这样挑毛病,怏怏地插了句嘴,道“我家公子尚未娶亲,当然无牵无挂了。”
秋公子将玉箫收回腰间,瞥一眼樊素,说“花姑娘口中所说的牵挂,应该不单指男女之情那一种吧。”说着温颜看向花飞雪,说“多谢姑娘提点。他日我找到了所谓的‘牵挂’,定会再吹奏一曲给你听的。”
花飞雪莞尔一笑,转身站起来,走到雪庐外面看一眼那面歪下来的牌匾。“彤鸢雪庐”四个大字上虽有金漆脱落,却依然看得出潦草苍劲的笔锋,幽幽叹了一声,说“世人千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有的追求名利,有的追求权位,有的追求爱情,有的追求自由…不知秋公子最想要的‘牵挂’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使得箫声绝世的玉面公子蓦然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