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才刚把咖啡放在我桌上,我立刻端起来喝光。没加糖、没加奶精,也顾不得烫。喝完咖啡后,我扇着发烫的嘴,走到吧台前。‘可以给我看那幅画了吧。’我的舌头应该是烫伤了,讲话的发音和腔调都很奇怪。
老板拿出那幅画,问:“你觉得这幅画该叫什么名字?”这是幅油画,画了一个女子的半身,她的脸正朝着我,眼睛睁得好大。她的背后是一大片海,海狼汹涌,旁边还有几颗小岩石。不用半分钟,我就感受到这幅画了。
‘这幅画什么时候拿来的?’我问。“上星期。”老板回答。‘谁拿来的?’“一个女人拿来的,她还带了个小女孩。”‘是“她”吗?’“不是。”我知道应该是小莉的妈和小莉。
‘你一定知道,这是“她”画的吧。’我说。“嗯。”老板点点头。‘那你先说。’我说,‘这幅画表达了什么?’他看着画,说:“有汹涌、有澎湃、有思念、有牵挂、有殷切。”‘所以呢?’我问。“她非常想家,眷恋着家里的一切。”他说。‘你也很想念她吧?’“这还用说。”老板瞪了我一眼。
‘你再告诉我,这一大片海,是西部的海?还是东部的海?’“西部的海。”他说。‘为什么?’“海狼这么汹涌,一定是急着想回到岸边。所以是西部的海。”‘你是不是可以听到波涛汹涌的声音?’我又问。“嗯。”他回答。‘图画跟亲人或爱人一样,总是会让某些人有特别的感觉。’我笑了笑,‘这是她说过的话。’“我知道。”他说。‘如果让你选择,你觉得画里的女子,是亲人?还是爱人?’他犹豫了一会,然后说:“是亲人。”‘那么对她的画来说,你是亲人。’我指着自己的鼻子,接着说:‘而我,是爱人。’“爱人?”老板抬起头,看着我。‘这是东部的海啊。这么浓烈的感情,你没感受到吗?’“我感受到的,是一种渴望。”‘你再看看画里女子的眼睛。她眼睛的颜色,跟海的颜色是一样的,好像她的眼睛里已经充满了海水。’我说。“是吗?”他低下头看着画,非常专心。‘你难道不会觉得,她正在看她的爱人吗?’他没有回答,依旧低头看着画。‘所以说…’我指着画,‘这幅画的名字,就叫爱人。’
“答对了!”珂雪突然从吧台下方冒出来,我吓了一跳。‘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才刚走进来,便远远的看到你走过来,就只好躲进吧台了。”‘你躲了多久?’“十分钟吧。”‘不。’我说,‘你躲了八个月。’“对不起。”她说。
我和珂雪都沉默下来,咖啡馆内变得好安静。只有从“爱人”这幅画里,隐隐传来狼涛声。
突然响起“当当”声,我和珂雪才同时醒过来。转头一看,老板竟然拉开店门,走了出去。我和珂雪互望了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同时把目光回到画上。过没多久,又同时抬起头接触到对方的视线。然后便同时笑了起来。
“这幅画我画了好几个月呢。”珂雪终于又开口说话。‘嗯。’我点点头,‘看得出来。’“喜欢吗?”‘这幅画讲的不是喜欢,而是爱。’珂雪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又不说话了。
‘不过她的眼睛并没有涂满颜色喔。’我指着画里女子的眼睛,‘好像还留了一点点空白,这是为什么呢?’“我把自己凿得太深了,再多的海水也填不满。”珂雪笑了笑。‘你为什么要凿空自己呢?’我问。“我以前所有的感情,都给了画,若不把自己凿空,怎能装进对人的感情呢?”
‘你果然是把自己凿得太深了,害我多等了那么久。’我笑了笑,‘那件石雕作品,也只凿空左眼,右眼并没凿空,不是吗?’“你也去过那里?”珂雪很惊讶。‘嗯。’我又笑了笑,点了点头。“我没想通这点,于是左眼、右眼都凿空了。”珂雪笑了起来。‘这样也好,剩下这一点点空白,阳光一照,便热情灿烂;微风一吹,便柔情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