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爷，这个理俺还不懂得么？”吴大娘在屋门索停了下来“他老人家要善事，积德，那还不好？你不在这里不晓得，晚上他心疼起来，上汗珠黄豆那么大，把俺吓得一夜不敢合。那罪，不好受！”

“那敢情好，”吴大娘称善“也让俺这个老不死的气——只怕你杨爷嘴里说说罢咧，过后还不是撂到脑后去了！”

傅老爷转向师傅，开始询问我们各人的姓名、年岁以及生活起居，每个人都问得相当详细，师傅一一答时，傅老爷那双泪汪汪的睛却一直瞅着我们，佝着背不住地。最后傅老爷似乎要说什么却没有说来似的，嘴微微抖动了两下，长长地叹一气：“唉——”

傅老爷这间客厅摆设十分简朴，除了沙发茶几外，只有靠墙的中央搁着一张红木的长条

“都来了么？”我们刚走到客厅门，里面便传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问。

“蠢才！”师傅咬牙低声骂“磕个也不会么？”

傅崇山傅老爷的家在南京东路的一条巷里，离松江路不远。那一带都盖了新的楼大厦，把傅老爷那幢平房住宅团团夹在中间。那是一栋日式木屋，房相当古旧了，大概是日据时代遗留下来的，屋的灰黑瓦片都生了青苔，大门的朱漆也裂剥落了。可是住宅院广，沿着围墙，密密地栽了一转大的龙柏，郁郁苍苍，把房屋掩护住，气派森严。大门上，却涌了一大丛九重葛来，殷红的刺藤，累累一片，在夕中，爆放得异常灿烂夺目。

师傅手里那柄扇一指，朝我们吆喝，我们几个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挤挤攘攘，不知所措。

“等了你们一下午啦，快去呗！”吴大娘的音跟师傅的一模一样，也是山东腔。

“吴婆婆，下次我就派他来，”师傅指着我说“这个徒弟最老成，事可靠。”

“都带来了，”师傅在门外大声应“来参见老爷。”

“还不上去跟老爷磕！”

师傅领，我们跟在后面鱼贯而，通过一条石径，往屋内走去，石径两旁都满了竹，一去，便到一片清凉。吴大娘闩上门后，一拐一拐抢到师傅前面。

“你把那张嘴起来，倒也是我的福，耳清静些！”师傅对我和吴也嘱咐一番。

我们到达傅老爷家，来开门迎接的是傅老爷的老女佣吴大娘。吴大娘是个满白发的矮小女人，大概是一双放大脚，走起路来，脚下左一拐右一拐，一张脸皱成了一团，眉不分。

“那么更好了，”傅老爷笑“这几个孩也该饿了。”

“吴婆婆，老爷在家吧？”我们师傅满脸堆下笑容来问。

“俺熬了红豆汤，又蒸了千层糕，喝汽啥？”吴大娘驳回。

“下次老爷发病，我派个徒弟来班，换你老人家去休息，好不好？”师傅安抚吴大娘。

“很健壮的一个小。”

最后师傅把阿雄仔拉到跟前，替他将衬衫里，又用手巾揩掉了他脸上的汗，然后才领着我们，一行六人，浩浩，去参拜傅崇山傅老爷去。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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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了，免了。”傅老爷赶忙扶起小玉，并示意要我们都坐下。他自己先坐到一张垫着厚靠背的沙发椅上，师傅在他左侧一张椅上坐了下来，我们才一一坐下。我跟小玉吴老鼠四个人挤在傅老爷对面的一张长沙发上，阿雄仔却坐到师傅脚下一张踏脚圆凳上去。

“老爷是菩萨心，那群小可怜，他是要的。”师傅顺嘴答。

“吴嫂，你去倒几杯汽来。”傅老爷吩咐吴大娘。

“好啥？”吴大娘回咕哝“前晚老病又犯了，心痛了一夜，昨天才去荣总看了丁丈夫，一儿也不肯休息，今天一早又撑着到中和乡去了。这把年纪，这，哪里还有神去服侍那些蹦蹦的小顽意儿呢？劝也没用，有啥办法？”

“是，师傅。”我跟吴齐声应。

吴大娘拉开推门，傅崇山傅老爷便从里面颤巍巍地迎了来。傅老爷果然驼得厉害，他的躯虽然硕大，可是整个背都弯了下去，背峰耸起，后好象背负着一座小山似的，把压得抬不起来，行走时，吁吁地往前伸长脖，很吃力的模样。傅老爷了起码六十开外了，一倒竖的短发，洒满了银霜，须眉也都铁灰了，一张方阔的国字脸上，寿斑累累，宽耸的额，三沟纹，好象用刀刻来似的，又又黑。一双睛，大概泪有病，泪汪汪的。他上穿着一灰白府绸旧唐装，脚上趿着一双黑布鞋。

吴大娘走近来，觑起睛朝我打量了一下，皱成一团的脸上却绽开了一个笑容来，唔了一下，说：

“老爷这几天还好吧？”师傅搭腔。

“你们两个么，齿又太笨了些！回老爷问起什么，照实答就是了。”

我们走上玄关，吴大娘从鞋柜里掣六双草拖鞋来，让我们一一换上。

小玉乖巧些，抢上去，朝着傅老爷便要下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