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他：你还下棋吗？他就像走棋那么快地说：当然，还用说？我说：是呀，你觉得一切都好，吗还要下棋呢？下棋不多馀吗？他把烟卷儿停在半空，摸了一下脸说：我迷象棋，一下棋，就什么都忘了。呆在棋里舒服。就是没有棋盘，棋儿，我在心里就能下，碍谁的事儿啦？我说：假如有一天不让你下棋，也不许你想走棋的事儿，你觉得怎么样？他奇怪地看着我说：不可能，那怎么可能？我能在心里下呀！还能把我脑挖了？你净说些不可能的事儿。我叹了一气，说：下棋这事儿看来是不错。看了一本儿书，你不能老在脑里过篇儿，老想看看新的。下棋可不一样了，自己能变着样儿玩。他笑着对我说：怎么样，学棋吧？咱们现在吃喝不愁了，多是照你说的，不够好，又活不个大意思来。书你哪儿找去？下棋吧，有忧下棋解。

足，还要什么呢？你呀，你就叫书害了。你在车上给我讲的两个故事，我琢磨了，后来喜的。你不错，读了不少书。可是，归到底，解决什么呢？是呀，一个人拼命想活着，最后都神经了，后来好了，活下来了，可接着怎么生活呢？像斯那样？有吃，有喝，好收藏个什么，可有个馋的病，人家不请吃就活得不痛快。人要知足，顿顿饱就是福。他不说了，看着自己的脚趾动来动去，又用后脚跟去另一只脚的背，吐一烟，用手在上掸了掸。

我想了想，说：我实在对棋不兴趣。我们队倒有个人，据说下得不错。他把烟使劲儿扔门外，睛又放光来：真的？有下棋的？嘿，我真还来对了。他在哪儿？我说：还没下班呢。看你急的，你不是来看我的吗？他双手抱着脖仰在我的被上，看着自己松松的肚，说：我这半年，就找不到下棋的。后来想，天下异人多得很，这野林里我就不信找不到个下棋下得好的。现在我请了事假，一路找人下棋，就找到你这儿来了。我说：你不挣钱了？怎么活着呢？他说：你不知，我妹妹在城里分了工矿，挣钱了，我也就不用给家寄那么多钱了。我就想，趁这功夫儿，会会棋手。怎么样？你一会儿把你说的那人找来下一盘？我说当然，心里一动，就又问他：你家里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呢？

他叹了一气，望着屋，很久才说：穷。困难啊！我们家三儿人，母亲死了，只有父亲、妹妹和我。我父亲嘛，挣得少，平均生活费的说法儿，我们一人才不到十块。我母亲死后，父亲就喝酒，而且越喝越多，手里有俩钱儿就喝，就骂人。邻居劝，他不是不听，就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得人家也难过。我有一回跟我父亲说：-你不喝就不行？有什么好呢？-他说：-你不知酒是什么玩意儿，它是老爷们儿的觉啊！咱们这日不易，你妈去了，你们又小。我烦哪，我没文化，这把年纪，一辈这钱算是到儿了。你妈死的时候，嘱咐了，怎么着也要供你念完初中再挣钱。你们让我喝酒，啊？对老人有什么过不去的，下辈算吧-他看了看我，又说：不瞒你说，我母亲解放前是窑里的。后来大概是有人看上了，了人家的小，也算从良。有烟吗？我扔过一支烟给他，他上了，把烟儿得红红的，两不错珠儿地盯着，许久才说：后来，我妈又跟人跑了，据说买她的那家欺负她，当老妈不说，还打。后来跟的这个是什么人，我不知，我只知我是我妈跟这个人生的。刚一解放，我妈跟的那个人就不见了。当时我妈怀着我，吃穿无着，就跟了我现在这个父亲。我这个后爹是卖力气的，可临到解放的时候儿，骨儿不行，又没文化，钱就挣得少。和我妈过了以后，原指着相帮着好一儿，可没想到添了我妹妹后，我妈一天不如一天。那时候我才上小学，脑好，老师都喜我。可学校游、看电影我都不在，给家里省一儿是一儿。我妈怕委屈了我，拖累着个，到找活。有一回，我和我母亲给印刷厂叠书页，是一本讲象棋的书。叠好了，我妈还没送去，我就一篇一篇对着看。不承想，就看儿意思来。于是有空儿就到街下看人家下棋。看了有些日，就手，没敢跟家里要钱，自己用纸剪了一副棋，拿到学校去下。下着下着就熟

我很后悔用油来表示我对生活的不满意，还用书和电影儿这可有可无的东西表示我对生活的不满足，因为这些在他看来，实在是超基准线上的东西，他不会为这些烦闷。我突然觉得很气，有些同意他的说法。是呀，还要什么呢？我不是也到好了吗？不用吃了上顿惦记着下顿，床不怎么烂，也还是自己的，不用窜来窜去找刷夜的地方。可是我常常烦闷的是什么呢？为什么就那么想看看随便什么一本书呢？电影儿这东西，灯一亮就全醒过来了，图个什么呢？可我隐隐有一望在心里，说不清楚，但我大致觉是关于活着的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