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兰也好，淑芬也罢，净是些易装癖的男人，穿着领衣来掩饰结，裙底下是一双海船大小的跟鞋，上洒了过量的香，放起来声动如雷；搞得大街上的收费厕所都立起了牌：哲学家免。你可以说我舅舅是数学家、小说家，但不能说他是哲学家；故而不他所的社会是不是父权社会，他都是男的。当然你也可以说，他不过凑巧是男的罢了。

我舅舅和F熟了以后，就常到F家里去作客，有时候他是臭老九，有时候他是波将金，有时他是犹太人；F有时是红卫兵，有时是女沙皇，有时是纳粹。在我的故事里，他始终也没有变成老，始终保持了一黑油油的发和沉郁的神情。这和历史不符，但我现在是哲学家，另有所本。所谓沉郁的神情，实际是创造力的象征。这是生命的一分。我说我舅舅到死时还保有创造力，这也与事实不符。其实，在这个意义上，生命非常短暂。有的人活到了三十岁，有人活到了四十岁。有的人本就没活过。我们知，海明威在六十岁上到自己丧失了创造力，就用猎枪把脑轰掉。川端康成在七十岁上发现自己没有了创造力，就叼上了煤气。实际上，从丧失了创造力到自己觉察到，还要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两位实际死掉的时间要早得多。

我现在还保有创造力，有关这一，小姚阿姨是这么说的：你有像你舅舅，就是比他坏得多。而我那位作督察的师妹有另一表达方式：一见到就想揍你一顿！众所周知，挨揍不是什么好滋味。她为什么那样的揍我是一个谜。她的发有自来卷，肤黝黑，总穿黑的内衣。她还有件夏天穿的绉纱上衣，是白底黑的，领上缀了一条黑丝带。说实在的，我就怕执照病，但还是了病。我给我师妹打电话，她说：连哲学照你都给上了，本事真不小啊！说吧，这一回你想要什么照？我说：这回什么照都不想要。你能不能介绍我到版署工作？她沉了一阵说：师哥，你可要想好了。你要是在我们这里工作，写什么是都方便。但是了病，就要往脑袋上打了。我说：打就打。晚上我到你那里去，要不要再带瓶人？这件事告诉我说，所谓创造力，其实于死亡的本能。人要是把创造力当成自己的寿命，实际上就是把寿命往短里算。把吃饭屙屎的能力当作寿命，才是益寿延年之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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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我舅舅是男的，我就联想到我的哲学论文。众所周知，我是免了资格考试去拿哲学博士的，这情况非常的招人恨。学位委员会的人势必要在答辩时给我颜看，故而什么论文十分关键。假如我科学哲学的论文，人家就会从天理一直盘问到数学，稍有答不上，上就会招来这样的评语：什么样的阿猫阿狗也来考博士！学两声狗叫，老放你过去。我的是历史哲学论文，结果他们搬大篆、西夏文、玛雅文来叫我识，等到我识不来时，他们就叫我自杀。我赖着不肯死，他们才说：知你有后门我们惹不起。罢，让你通过了。从以上叙述可知，哲学本不可怕，可怕的是相关学科。女权主义哲学其实是最好的题目，只要你男扮女装到学位委员会面前一站，那些女委员都会前一亮。再说，除了木兰、樊梨，她们也真盘不什么了。这情况可以说明现在女权主义哲学家为什么特别多。我师妹也劝我女权主义哲学，她说在这方面朋友多。我宁愿忍辱偷生，也不肯扮作女人。虽然我已说过，为妇女儿童，不是真还是假，都是一个护符。还有一个最用的护符，那就是为低智人。

我和我舅舅不同的地方是我有驼背，肤苍白，前只有一些肋骨，没有肌。这是很不面的，所以我加了一个健俱乐，到那里去举哑铃，拉拉力。练了一天，觉肌酸痛，就再也不去了。夏天我也到海滨去过，在那里的沙滩上晒太，不过我又没耐在沙滩上躺太久。所以我的肤还是像一张白的无光纸。唯一像我舅舅的是那杆大枪，我师妹见了这个模样就捂着嘴笑起来说：师哥，你真是逗死了——快收起来吧。我不是我的舅舅，我师妹也不是F。我觉得她有喜我，因此很放松，嘻嘻哈哈的，再加上她老叫我“收起来”所以什么事也搞不成。因为这个原故，后来我就没当成版署的公务员，也没当上我的师妹夫，这后一分又称“版署家属”非常好的护符。我还拿着打了两个的哲学家执照鬼混——用它还能把我舅舅的故事写完，以后怎么办，再想办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