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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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年底李先生被发到河南安yang小煤窑当会计。河南的冬天漫天的风沙,水沟里liu着黑色的水,水边结着白色的冰。往沟里看时,会发现沟底灰色的沙砾中混有黑色的小方决。这些小方块就是煤。水是从地下liu出来的,地下有煤,所以带出了这zhong东西。一阵狂风过去之后,背风的地方积下了尘埃。在尘埃的面上,罩着黑色的细粉。这件事也合乎dao理,因为风从铁路边上煤场chui过来,就会把粉煤chui起来。早上他从宿舍到会计室去,路上见到了这些,觉得一切井然有序,不像在梦里。
李先生那个时候对一切都持将信将疑的态度。
李先生到会计室上班时,tou上总裁一dingruan塌塌的毡帽。这zhong帽子的帽边可以放下来,罩住整个面bu,使toubu完全nuan和起来。这zhong感觉是好的。李先生喜欢,乐意,并且渴望一天到晚用毡帽罩住toubu。因为河南冬天太冷,煤矿又在山上。虽然有煤烧,但是房子盖得不好,漏风,所以屋里也冷。但是科chang看见他在屋里dai着毡帽,就会bo然大怒:你别弄这个鬼样子吓我好不好?说着就会把他tou上的帽子一把揪下来。这件事完全不合dao理。
李先生去上班,shen上穿蓝色大衣。这衣服非常大,不花钱就拿到了。这件事非常之好,虽然不合dao理。给他这件大衣的是矿上的劳资料chang,一个广东人。李先生见了他倍感亲切,这是因为李先生所会的三zhong语言中,广东话仅次于英语。他就想和他讲粤语。劳资科chang说:你这个“同机”不要和我讲广东话啦别人会以为我们在骂他啦。这非常合理,在美国也是这样子的。不能在老美面前讲中国话。广东科chang给了他这件大衣,说是劳保。李先生问,何谓劳保,广东科chang说:劳保就系国家对你的关怀啦。这个话不大明白,李先生也不shen问。劳保里还有些怪东西,橡胶雨衣,半胶手tao,防尘口罩等等。李先生问了一句:我不下井,发我这些干什么。旁边有个人就猛翻白眼说:想下井?容易!李先生赶jin不言语了。在干校学习了两年,到底学会了一点东西。
李先生上班时也穿着这件大衣不脱。科chang苦着脸看他,直到李先生被看mao了才来:很冷吗,你这么捂着?真的很冷?遇到这zhong情形,李先生也不答话,只是走到窗前,仔细看看温度表。看完后心里有了底,就走回来坐下来。科chang也跟着走过去,看看温度表,说dao:十五度。我还以为咱们屋是冷库呢!
李先生知dao,放蔬菜的冷库就是十五度,谁说不冷?但是他不说。在噩梦里,说什么就有什么。假如把这话说了出来,周围ma上变成冷库,自己ma上变成一棵洋葱也不一定。在干校里已经学会了很多,比如上厕所nie着鼻子,下午一定会被派挑屎,臭到半死,科chang说十五度不冷,李先生已有十分的把握一—假如一时不察,顺嘴说出不满的话,大祸必随之而至。李先生暗想:“这肯定是我的印度师兄想把我变成洋葱!”
在一九七三年,李先生对他的印度师兄的把戏已谙然于xiong,那就是说什么来什么,灵验无比。这个游戏的基本规则就是人家叫你干啥,不要拒绝;遇上不舒服不好受的事应该忍受,不要抱怨。只要严守这两条,师兄也莫奈他何。
李先生上班时脚上穿双大mao窝。他不适应北方气候,年年chang冻疮。以前在美国,天也有冷的时候,那时不chang冻疮。毫无疑间,这必是印度师兄搞的鬼。李先生认为,印度师兄这一手不漂亮。别的事印度人搞得很漂亮。比方说,guitou血zhong,一个极可笑的恶作剧。满tou起大包也想得好。有些地方师兄的想象力叫人叹为观止,包括叫他liu落到河南安yang,中国肯定没有这么个地方。但是地名想得好:安yang。多像中国的地名啊!我要是个印度人,准想不出这么个地名来。但是chang冻疮不好,一点不像真的。将来见了我也不好解释。别的事都是开玩笑,出于幽默感,冻疮里没有幽默感,只有恶意。
李先生并不是死心塌地的相信眼前是一个噩梦或是印度人的骗局。那天早上到会计室上班,ding着很大的风。风里夹着沙粒,带来cu砾的感觉。说印度人能想出这样的感觉,实在叫人难以置信。风从电线,树枝,草丛上刮过,发出不同的声音。如果说,这声音是印度人想出的,也叫人不敢信。人类在一个时间只能想一件事,不可能同时造出好几钟声音。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印度人的安排,那么也是借助了自然的力量。这就是说,眼前的一切,既有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