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时我划破了胳膊，就一面嚎哭，一面想：真倒霉！还不知还有什么灾难在等着我。现在我打桥牌时也是这样的，每次看牌之前，总要念叨一句：还不知是什么臭牌！要是在打比赛，对手就连连摇。但是这件事不说明我不是绅士，只能说明我是个不可救药的悲观主义者。二十二岁时，我在豆腐厂里被老鲁追得到奔逃，也有过这类的想法。和我上一个班的毡可以作证，当时我就老对他说：我还得倒霉，因为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果不其然，过了没几天，我就把毡揍了一顿，把他肋骨尖上的骨都打断了。

小时候我觉得自己生的时辰不好，将来准会三灾六难不断。虽然这不像个孩的想法，但是事实就是这样的。有关这一我有好多可以补充的地方。在这小说开始的时候，我把自己称为王二，不动声地开始讲述，讲到一个地方，不免就要改变吻，用第一人称来讲述。有一件事使我不得不如此。小时候我跑到学校的场上，看到了一片紫的天空，这件事我也可以用第三人称讲述，直到我划破了胳膊为止。这是因为第三人称有虚拟的成份，而我手臂上至今留有一伤疤。讲到了划破了胳臂，虚拟就结束了。

毡这家伙长得白白净净的，虽然比我半，但是一力气也没有。睛大得像蜻蜓，溜肩膀，漏斗，嗓音虽然低沉，却是个娘娘腔。他的男是童稚型，包。这家伙的一切我都了若指掌，是因为我们俩常一路到酒厂洗澡，我后来打了他和洗澡也有关系。我从来没有想像到会有一天要揍他一顿，这是因为他是我在厂里唯一的哥们儿，揍了他别人会怎么看我呢？但是因为年不利，不该发生的事也发生了。

学里每月必须提三千项发明，作三万首诗来。指标这东西，是一切浪漫情调的死敌。假如有上级下达指标令我每周和老婆三次的话，我就会把自己阉掉。假如把指标这件事去掉，大发明和赛诗会就非常好。只可惜它后来导致了大家都饿得要死。有一阵大家又急于发明止住饥饿的办法，我为此也想破了脑袋。

挨饿的时候我前是绿的，最幸福的时刻是在饭前，因为可以吃了。最不幸的时刻是在饭后，因为没有东西吃了。后来有一天（十二岁），忽然到浑上下不得劲，好像生了病，又好像变了另一个人。仔细想了想，才发现是因为我不饿了。吃饱了以后发明的望有所减退，但是我已经发明了很多东西，包括用火柴装药的手枪、发自行车条的弓弩等等。我用这些武去行猎，不打到了什么，就烧来吃。有一回吃了一个小刺猬，长了一红斑狼疮似的过疙瘩。为此又挨了我爸爸一阵好打。

7

王二打毡的事是这样的：前一天下午，别人来接班时他对毡说：毡，咱们到酒厂洗澡去，你拿着皂。毡没有吭气，只是拿了皂跟上来。这使他想起来这家伙今天没大说话，这件事十分可疑。到了酒厂浴室的更衣室，脱完了衣服，毡又让他先去。因此他了浴池后，上又转回来，看到毡把手伸到他上衣的兜里，先摸了左面的兜，又摸了右面的兜，还从里面掏一半截的烟来。这使他上想到了毡在兜里找炭条哪。讲到了这里，我就不能把自己称王二，这是因为当时有一觉，不用第一人称就不足以表述。据我所知，一万个人里多有一个会在六岁时把小臂完全割破，同理，一万个人也只会有一个被人疑为了反革命画，遭到搜查袋的待遇。这万里挑一的觉就像是中了大彩。那觉就有一试的冰，正从某个位脑来。

我们厂里了那些画之后，老鲁大叫大嚷，给公安局打电话，叫他们来破案。公安局推到派所，派所派个警察来看了一下，说应该由你们本单位来解决。最后公司保卫科来了一个衣服上满是油渍的老刘，脸上红扑扑的满是酒意，手持本世纪四十年代大量生产的蔡司相机，到厕所里照了一张相，消耗了一个小孩拳大小的闪光灯泡。那个灯泡用以前里面满了烂纸一样的镁箔，闪了以后，就变得白而不透明，好像白内障的球。但是后来要相片却没有，因为拍照时忘了放底片。让他补拍也不可能，因为那是最后一颗闪光灯泡，再也没有了，想买也买不到。这很显然是没把老鲁的事当真事办。这位老刘我也认识，照我看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坏，和我不同的是他一辈没过事。老鲁很生

当然，搜我是领导上的布置——搜查可疑分的衣兜，寻找画了反革命画的炭条——但是也不到毡来搜我的兜。当时我就很气愤，但还没有想到要揍。后来在浴池里，看着他的，忽然又觉得不揍他不成。第二天他又掏我的兜，这时我已经把怎么揍他完全想好了。本来可以揍到他哑无言，谁想手失准，居然打了x光照得的伤害，这一下又落到理亏的地步了。但这不是故意的，我小时候和人打架回回要敲打对方的肋下，从来没打断过什么，假如我知会把他肋骨打断，绝不会往那里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