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李卫公通波斯文，从波斯文转译过《几何原本》，我现在案就有一本，但是我看不懂，转译的书就是这样的。比方说，李卫公的译文“区曰：直者近也。”你想破了脑袋才能想这是欧几里德著名的第五公设：两间距离以直线为最近。因为稿费字数计算，他又在里面加了一些自己的话，什么不直不近，不近者远，远者非直也等等，简直不知所云。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段落有维多利亚时代地下小说风格，还有些图。这都是版商让加的。版商说，假如不这样搞，他就要赔本了。版商还说，你尽翻这样的冷门书，一辈也发不了财。因此李靖只好把几何与结合起来。这是因为这位版商是个朋友，他有义务不让朋友破财。每次他这么的时候，都会到心烦意，怪叫上一两声。但是他天豁达，叫过就好了。

后世的人们说，李卫公之巧，天下无双，这当然是有所指的。从年轻时开始，他就发明了各。比方说，他发明过开平方的机，那东西是一个木盒，上面立了好几排木杆，密密麻麻，这一像个烤羊串的机。一侧上又有一木摇把，这一又像个老式的留声机。你把右起第二木杆下去，就表示要开2的平方。转一下摇把，翘起一木杆，表示2的平方是1。摇两下，立起四木杆，表示2的平方是1。4。再摇一下，又立起一木杆，表示2的平方是1。41。千万不能摇第四下，否则那机就会哗喇一下碎成碎片。这是因为这机是糟朽的木片的，假如是木的，起码要到求六位有效数字后才会垮。他曾经扛着这台机到跑，寻求资助，但是有钱的人说，我要知平方什么？一些木匠，泥匠倒有兴趣，因为不知平方盖房的时候有困难，但是他们没有钱。直到老了之后，卫公才有机会把这发明好了，把木杆换成了铁连枷，把摇把到一丈长，由五六条大汉摇动，并且把机到小房那么大，这回再怎么摇也不会垮掉，因为它结实无比。这个发明好之后，立刻就被太宗皇帝买去了。这是因为在开平方的过程中，铁连枷挥得十分有力，不但打麦绰绰有余，人挨一下也受不了。而且摇的全是无理数，谁也不知怎么躲。太宗皇帝这机叫卫公神机车，装备了队，打死了好多人，有一些死在号二下，有些死在号三下。不被号几打死，都是脑浆迸裂。卫公还发明过救火的唧筒，打算卖给消防队。但是消防队长说，猴年月也不失次火，用桶也能对付。这个发明就此没卖去，直到二十多年以后，才卖给了大唐皇帝。当然，卖了的唧筒是铣铸的，不，而是的大粪。这东西既不能救火，也不能浇，只能浇人。浇上以后就算侥幸没有死掉，也要一辈臭不可闻。皇帝把它投了成批生产，命名为卫公神机筒。假如老百姓上街闹事，就用屎来浇他们。卫公有过无数的发明，都是

李卫公多才多艺，不但会波斯文，而且会写秽小说，会作画。他的书里的图都是自己画的。有时候他也用烧红了的铁笔给自己在木板上画名片，用大篆写上“布衣李靖”写完了又觉得不过瘾，于是擅自用隶字加上了一行小字：“老第十六世孙”这么写也不纯是唬人，因为姓李的都可能是老的后裔，但是第十六世可一依据也没有。他每天早上用冷洗澡，不论夏秋冬；上街时拄两丈长的拐，那拐是白蜡杆制的，颇有弹，所以他走起来比车还快。现在有些年轻人骑十速赛车，走起来也比汽车快。

我在讲李靖的事时，他就像一座时钟一样走着。但是这座时钟走得并不总一样快。讲到别的人时也是这样。举例而言，现在是故事的开，时钟就相当缓慢。也不知讲到什么时候它就会突然快起来，后来又忽然慢下去，最后完全不走了。这是我完全不能控制的。因为不但李靖，连我自己也是一座时钟，指不定什么时候快，什么时候慢，

当年李靖遇到红拂时，他很年轻。

二

门太贵，又有折断颈骨的危险，所以在洛城里，大多数人平常门时都是全副武装，十分累赘。只有那些走街串巷的女最潇洒。那人穿的短上衣和超短裙，溅上了泥后，等了一刮就掉，多剩下一白的痕迹。过街时只要招招手，就有老黑来把她扛过去，连钱都不要。当然，走在路上时taxi的手不老实，要占小便宜。她们什么都不带，因为什么都用不着，只带一个小手提包，包里有刮泥的竹片，手纸，小镜等等，但是没有很多钱，钱多了氓会搜走。但也不能一钱都没有。

什么时候会停摆。我们现在知，李卫公是个大科学家，大军事家；其实他还是个大诗人，大哲学家。因为他有这么多的本事，年轻时就找不到事，住在洛的祖宅里（那座祖宅是个土墙草的房，草了天，早该换草了），有时跑到街上来当氓聊以为生。在这时候他只好尽量装得里气，其实他很有上心。年轻时李靖住在洛一条铺石板的小巷里，有时一天只吃一顿饭，晚上着蓖麻油的灯熬夜。那油是泻药，油烟闻多了都要屙肚。当时他可没有当大唐卫公的野心，只想考上个数学博士，在工混个事就算了。但是这样的事他都没找到。

那些氓穿着黑绸的长袍，发用榆梳得贼亮，嘴里嚼着泡过的老（当时已经有了阿拉伯树胶的香糖，但是太贵，一般人买不起）。女的包里要是没钱，氓发起火来什么事都得来。好多年以前，洛城就是这样。好多年以前，李靖就是这么个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