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真地聆听着他,不时点头,不时附和:“哦是吗?”“真的吗我也是!”“那你是什么星座的?”“血型呢?”“那小时候你爸打你吗?”——如果她头再大一点,身材再消瘦一点,发型再短一点,我真的以为自己在看《鲁豫有约》,因为这些台词实在是太他妈熟悉了。
崇光就像一个称职而敬业的嘉宾一样,有求必应,有问必答,极其配合,如同一个发片期的歌手一样容光焕发亲切感人。但这一切都结束在唐宛如突如其来的一个问题中:“那你为什么要假装死了然后还改头换面呢?当时我们都快吓死了呢。”
而这一次,他没有回答。
崇光淡淡地微笑着,水龙头流出的热水温柔地抚摸过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像透明的布匹捆紧了他的手。他仔细而温柔地擦洗着手里的碗碟,像在抚摸宠物温驯的脸庞。房间里没人说话,连风声都从窗户遁走,只剩下持续不断的水流声,它哗哗地把时间填满,把所有尴尬的缝隙填满,把人与人之间的沟壑填满。
就像风填满天空。
像雨水填满峡谷。
像无尽滋生的秘密填满森林里所有的树洞。
你看,世界上的欺骗,其实分为两种。
这种让人躁动不安的静谧,被一阵更加躁动不安的门铃打破了。从门铃歇斯底里持续不停的动静来猜,一定是顾里。她在按动熟人家的门铃时那种气壮山河的急促感和烦躁感,连当年在雷峰塔前死命拍打门板,大喊着“死和尚你放我娘子出来”的许仙都自愧不如。但她如果是去一个不熟的客人家里,那她按门铃就变得万种风情,而且间隔时间精准划一,如同嘴里含着一个计时码表。
但我并没有告诉她今天唐宛如搬家。
我转头看着唐宛如,很显然,她的表情告诉我是她邀请的顾里。她依然绑着白头巾,风风火火地过去开了门,一拉开防盗铁门,迎面就是刷刷的毒液喷射过来:“唐宛如,你租的这是什么小区啊?电梯墙上贴着卫生巾的广告就算了,我刚刚在楼下绿化丛里,竟然看见两只耗子在晒太阳,天地良心,它们一点都不怕我,我甚至觉得它们冲我眨了眨眼睛算是打过招呼了。不过光从这一点来说,它们比我公司那群实习生有出息多了。那群连高跟鞋都不会穿的女大学生,每次看见我就跟被乾坤圈打了天灵盖似的,脸色苍白地尖叫着疏散在楼道里。我觉得大楼烧起来她们都不会跑那么快,还有你家那个防盗门,你真的有必要换一换,那门上的铁栏间隙那么大,顶多只能防防你这种头大腰圆的人,像我们这种巴掌脸水蛇腰,要钻进这扇门对我们来说还不跟玩儿似的…”
这么长的一段话,她说得快如飞星,就像新闻联播的播音员看着提字器在朗读一样,我真怀疑她在家里背好了演讲稿来的。她说完这堆话时,已经几分钟过去了,我耳膜一直嗡嗡地疼,崇光和卫海扶着沙发靠背沉默不语,看起来有点虚弱,唐宛如张着嘴,头上的白毛巾终于掉了下来…
但顾里呢,在说这段话的途中,已经行云流水地把她那个看起来比旅行箱都还要巨大的LOEWE包包放到了玻璃柜子里关起来,在关起来之前,她从那个包包里倒腾出一件看起来像手术医生用的绿色消毒袍子把她那身驼色的细山羊绒连衣裙裹起来,然后又掏出一顶黄色的建筑工地安全帽套脑袋上,最后她优雅地将一副黄色的橡胶手套戴了起来——墨镜不用说,她从进门就戴着。
“顾里,唐宛如只是叫你来搬家,不是叫你来分尸。”我看着她这身行头,胸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