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过陈果一天翻译兼司机的劳顿,约了第二天老时间出发。
“对了,你的费用,也是中日交流协会支付吗?”陈果临走的时候我问了一句。
“对啊,他们付了一周的费用。”“没耽误你上课吧?”“正停着课呢,今天我们去宫教大的时候,你不也看见了吗,在仙台的大学,都得停一阵子吧。”这话听得我心里一阵别扭。晚饭后我还想着中日交流协会的事,当然不是担心一周之后陈果的费用是否要由我来支付,而是犹豫着,如果梁应物迟迟不出现,我要不要顺着协会这条线,去把他找出来。
尽管数额不大,但中日交流协会怎么会出这份冤枉钱?源头还是X机构。协会里是谁联系的陈果,而又是谁交派下这份任务,虽然X机构有的是办法在某个环节卡死我的调查,但总比什么都干不了等着强。
好在现在还不算是干等着,我决定先把主要采访作完,这是我的本职工作,踏踏实实采访个两三天,稿子就有谱了。到那时如果还没有梁应物的消息,我就自己查查看。
决定作出,我就安心开始整理今天的采访收获。我不急着当天把稿子写出来发回去,因为已经过了第一新闻时间,报社给我的指示,是要写一组深度报道,要特别关注核辐射,稿子可以酝酿几天,关键是要写深写透。哈,都是套话。
然而,随着我重看今天的采访笔记,重听今天的采访录音,调出相机里的一组组照片,一条被我忽略的线索渐渐清晰。
这一觉睡得无比香甜,我没有半夜惊醒,因为知道梁应物绝不会出现。这没有关系,因为我已知道该怎么找到他。
早晨,坐进陈果的车里,她问我今天是否还去仙台市。我想了想,回答:“今天会有些变化,陈果。”“那去看看沉默之地?”她问。
我那句明显装B的话之后,本该跟着后文,但沉默之地,那是什么?陈果笑笑,说:“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总之绝不至于浪费了你的时间。”虽然外人常常会对新闻从业者的工作产生误判,但陈果的性格,没有一定的把握是不会这么说的。“远吗?”我问。“就在南相马市。”
我住的地方是相马市,南相马市顾名思义,就在相马市的南边。我知道那儿受灾要比相马市严重,和仙台市相仿佛,最关键的,南相马市有一部分,在三十公里核辐射区里。哦对了,现在日本政府,已经把最初二十公里的核辐射人员撤离区,扩大到了三十公里。就在今天早上,日本政府把福岛核事故级别从四级调高到了五级。
陈果是个行动派,见我不置可否,就驱车上路。我其实有点想问她那地方在不在三十公里圈内,但她一个女孩子都无所谓地开车载我去,我这个记者可拉不下脸来问。
不过听她刚才的口气“沉默之地”还不止一处呢,现在去的,只是最近的。一路上,车里放的音乐竟是演歌,就算是作为日本人,这也有点太老派了吧。但这抑扬的调子却是催魂的,有一种糅杂了悲凉和振奋的感慨。正是樱花时节,车转上了一条两边是樱花树的路。倒下的树已经被清理过,连带着原本没人会动的云絮般铺展开的落樱也被清理过了,新落下的又有许多踩踏辗压的痕迹,展现在面前的,是滚落在泥浆中的美。
这般景象,前两天也曾入眼,但未觉得如何,今天的演歌,带起了这片土地特有的气质,再看路边的残樱,就有一番滋味上心头。这一路上我们彼此没有说话,竟不觉得尴尬,所有的空白,已经被填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