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社怎么就不能押人？络腮胡男人在蚊帐里再次发了轻蔑的笑声，他说，你好像什么都没见过，我们单位的澡堂都押过人，那血可不是在墙上，是在天板上，天板上呀，你知人血怎么能溅到天板上？你没亲

我逃到了街的另一侧。我觉得那个女人莫名其妙，她把两只字藏在办公桌下绣莫名其妙，她对我发的怒火更是莫名其妙。我其实不在乎她把手藏在桌下什么，不就是绣一朵吗，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呢？我想假如知她是在绣，我才懒得望她一，问题是她不知我的心思，其实当我撑住窗沿看她的手时，我最希望看见的是扑克牌或者只是一张红桃Q。

不是坟的血。我有惊恐地研究着墙上那滩血迹，蚊的血没有这么多！

是人血。他三步两步地回自己的床，在蚊帐里嘿地笑了一声，是人血，我一看就知是人血。

人冷冰冰的视线里。我看见传达室的炉上有一壶噗噗地吐着气，那些气在小屋里轻轻地漫溢着，墙上的泽东画像和几面红旗便显得有些而模糊，那个女人的双手一直在桌下着某机械动作，偶尔地她抬起朝我膘上一。我突然很想知她在什么，于是我撑住窗沿腾起，朝桌下面的那双手看了一，我看见一只苍白的手抓着一只圆形绣架，另一只苍白的手着绣针和丝线，我还看见了那块白绢上的一朵红，是一朵绣了一半的硕大的红。

别去它了，闭上睛好好睡，上要拉灯了。父亲说。

那不可能，这是旅社，父亲说。

起先我一个人睡一张床，灯开着，窗外的上海在一类似呜咽的市声中渐渐沉黑暗，我看不见窗外的事，我只是透过蚊帐看着房间的墙。墙是米黄的，墙上有一张国卫生月的宣传画，我觉得宣传画上那个手持苍蝇拍的男孩很像我们街上的猫（猫也许与失窃的那张红桃Q有关，他是我的重怀疑对象），我想了一会儿猫与红桃Q的事。突然就看见了墙上的那滩血迹，真的是很突然地看见了那滩血迹，它像一张地图印在墙上，贴着床上的蚊帐，离我的枕边仅仅一掌之距。

墙上有血！我朝另一张床上的父亲大叫起来。

你什么？女人发现了我的动作，她几乎是惊恐地把手里的东西扔在桌下，她伸一只手来抓我的胳膊，但我躲闪开了，我发现那个女人的睛里一丝凶光，她从桌上捡起一支粉笔朝我扔过来，嘴里恶声恶气地说，哪来的小特务小内？鬼鬼脑的，给我开！

哪来的血？我父亲从床上欠起，朝我这里草草地望了一，他说，是蚊血，夏天谁打蚊时留在墙上的。

刹那间恐惧使我的心狂起来，我扑向父亲的那张床，什么也没说，一钻了父亲的被窝。

现在我可以确定当年随父亲投宿的旅社临近外滩或者黄浦江，因为那天夜里我听见了海关大钟、小火以及货船汽笛的声音，我还记得旅社的房间里有三张床，每张床上都悬着夏天才用得上的圆罩形蚊帐。除了我和父亲，房间里还住着一个北方音的男人，那个男人长了一脸如猪鬃的络腮胡。

我看见那个络腮胡男人钻蚊帐，他三步两步地过来，掀起我床上的蚊帐，是这滩血吧？他看了我一，掉用一明亮的目光盯着墙上的那滩血迹看，然后我看见那个男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动作，他把指放嘴里了一会儿，突然伸到墙上的血迹中心狠狠地刮了一下，又把指放回到嘴里，我看见他微微皱了皱眉，往地上啐了一唾沫。

是从谁上溅来的血，我一看就知了。络腮胡男人说，你要用锥戳谁的，血溅到墙上就是那样，用带抡也差不多，我一看就知了，这儿肯定押过人。

我第一次去上海充满了失落，我父亲拉着我的手在上海的街上怒气冲冲地走，他说，扑克牌，扑克牌，你知不知那是封资修的东西，那不是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