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奉天，宗的病症果然恶化，痛裂几近失明。武后又召来太哲说，封禅的人看来要原路返回了，准备下诏将封禅大典推延至明年正月吧。武后面向奉天外的大片收割后的莜麦田叹息数声，她说，多好的天气，多好的封禅季节，可是我们得准备回了。

太哲惊异于母后预测天生命的先知先觉的能力，母后的所有忧虑后来都一一被事实所印证，他注意到母后手中常年捻转的那只紫檀木球，太哲常常妄自猜想那是母后用以预知人事的神。宗皇帝果然就是在封禅途中一病不起的。御医秦鸣鹤大胆而独特的针灸泻血术曾经使宗的双目恢复视觉，当时武后一手准备着刑杖一手准备着赏。秦鸣鹤怀着忐忑的心情接受了武后赏赐的百匹彩帛，但他从皇后冷静的目光中受到一质疑，皇后不相信一银针可以拯救宗日益枯萎的生命，皇后其实不相信御医，只相信自己的判断。无论如何，你们要让天龙安然返。御医们记得皇后的命令却又透非凡的理，皇后说，我不求起死回生的灵丹仙药，但要你们保证让天陛下活着回。秦鸣鹤等四名御医后来免于责罚，是因为宗没有像人们所忧虑的那样驾崩于驿路上。宗回到了洛，但秦鸣鹤的神针对宗的病膏肓之躯已经无济于事了。十二月二十二日，北风呼啸之中人心浮动，百姓们踏着冰雪在洛前的街市上聚集或奔走，为了祈祷天染疾之早日康复，紊的令人眩的大唐年号再次更改，永淳二年改为弘元年，更加令人躁动的是一个史无前例的消息，宗天将亲临洛正门则天门，向洛百姓宣读特赦天下的诏书。洛百姓们看见衰弱的面目浮的天现在则天门的门楼上，天宣诏的声音细若游丝，淹没在臣民们虔诚的呼声里，百姓们无法清晰地看见天脸颊驻留的回光返照之，他们庆幸亲睹天龙仪的这个瞬间，没有人预见到这个腾的节日般的冬日恰恰就是大唐第三代皇帝的驾崩之日。五天之后洛向天下发布皇帝大丧时，人们想起宗驾崩当日在则天门亲宣特赦诏书的情节，无不为此唏嘘叹，居中的宗是在最后一刻让洛百姓瞻仰了他的帝王之仪。宗驾崩的时候天后握着他的手，天后泪满面，目光迷离而苍凉，等到死者的手渐渐冰凉，天后放开了它们，以一袭白纱覆盖了她的发髻和整个脸。天后在白纱丧饰后面睃视太哲、殷王旦和御医人们，她说，天陛下终于还是先我而去了，为什么不让我替天陛下薨了呢？

太哲和殷王搀扶着哀伤的母亲，他们的哭泣听来是单纯而又空的，与天后之哀的内容不尽相同。天之薨亦如风残烛，风猛了，烛尽了，我们谁也留不住他。武后最后以喑哑的嗓音吩咐太哲，节哀自珍吧，你该准备登基即位了。武后枯坐于宗灵柩前守灵三个昼夜，其间未曾合休息，围观者无不为之动容，武后溺的太平公主跪地哀求母亲下榻时，武后说，我现在不能睡，我在细想许多家国之事，你是不懂的，你的兄弟们也是不懂的，所以你们可以枕无忧，我却必须在天灵柩旁细细地想，该想的事太多了，我怎么能闭卧眠呢？后来受天临终之托的侍中裴炎前来晋劝天后时，天后突然大放悲声，她说，天既去，社稷已在飘摇之中，大唐前程就仗持裴侍中你们这些亲臣了。侍中裴炎则以谦卑熨贴之语安抚着天后焦虑不安的情绪，微臣之力不值一提，侍中裴炎说，天遗旨令微臣忠心辅佐太，但朝政之舵还需圣明的天后把握左右，这是天遗旨，这也是大唐永保太平盛世的保障，微臣对此信不移。天后在裴炎告退之后倚榻小憩了片刻，天后觉得极度疲惫，在灵堂充满青烟和安息香的空气中，天后闻见了遥远年代里的那个十四岁女孩上的所有妙而伤的气味，紫檀幽香和胭脂蔻丹，孤衾清泪和鸾凤缠绵，中四十年何其漫长，一切恍若秋一梦，梦醒已是华发初染心事苍茫。疲惫的天后在宗的灵

上苍或许会再赐大唐十五年的太平盛世。但是十五年后的宗已经是恶疾缠弱不禁风了。十月秋气的天气，天圣驾仿照多年前封禅泰山时的仪式和行列，浩浩地离开洛，同行的武后注意到龙辇上的天的仪容像风中落叶了无生气，她忧心忡忡地对太哲说，嵩山路途并不遥远，只怕你父皇的病不能勉成行，路上随时准备歇驾停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