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相信？你那么年轻，你的腰背像门板那么直，你只有一个女人，你当然不会相信我有七个女人。普山又愤然地嘟囔起来，不相信，不相信，哪天香女的船来了，我让她来告诉你，我普山有过几个女人？

原来普山是个弃婴。我半天醒过神来，不无怜悯地说，原来是个弃婴。老却抢白了我一顿，他说，什么弃婴不弃婴的？放，你以为石里就蹦不人来？告诉你，普山就是从石里蹦来的。我对普山更加的研究就是从这天开始的，不会有谁比普山更研究价值的了，我想我不仅要研究普山这个人，还要研究普山饲养的公，更要研究普山的那七个女人是否确有其人。夜晚去空寂的柏油码眺望河上的灯影船桅，那是我在普山活着的时候最衷的事情。我记得我与普山在河边同桌小酌的时候，芦大公常常到桌上来，成为一个满怀醋意的第三者，普山抚摸着公的羽说，去睡，去睡，但公却不肯去睡，它在我们的酒杯前来去，忽然把尖喙埋在碗里，一颗盐生就弹到我的脸上了，这时我不得不向普山叹，也是有情的，你把养成了一个人。养成了公，养比养女人好。普山酒意微醺，很响亮地在我肩上拍了一掌，他说，你们这些人，以为家里养着一个女人就是男人了？女人我不稀罕，我以前有过七个女人，一个都不要，都让我扔下了。

普山说起女人我便无言，我想假如普山有什么不可饶恕的病，那就是他造的七个女人的谎言，我即使相信他真是从石里蹦来的人，也不能相信普山有过七个女人。

码上的一盏灯照亮了普山的半边脸，我看见普山的脸一半是清晰的，一半是模糊的，就像他的那些传说一半是真实，一半却仍然是传说而己。而夜行船的桅灯也照亮了漆黑的河，咿呀的橹舵声漂浮在河的两岸，我依稀看见驶过柏油码的几条木船，装栽油桶的船上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装载化的三条船上站着我所留意的黑衫女人，但是那些女人不是普山所描述的船娘香女，香女到底在哪儿呢？香女到底在哪儿呢？我忍不住地嘻笑。在哪儿？就在河上，过不了几天，她会从我这里过。普山几乎是恶狠狠地说，她会告诉你，我普山有过几个女人。有一天夜里月光昏冥，下着渐渐沥沥的雨，临窗眺望雨中的河，除了一圈一圈的波纹和光，视线所及都是空的。我与普山下完最后一盘棋，正要走小木屋时普山把我叫住了。香女，香女的船来了！普山的声音听来狂喜多过焦灼，他的整个都悬到了窗外，一只手却急迫地朝我摊开着，把我的大公抱来，普山说，我的公呢？香女

可遏，普山以其人之还治其人之，他用一把火钳把一只刚补好的铝锅破了，这样还不解气，普山又反剪双手在白铁铺前来回走了几个圈，走一步啐一唾沫，最后白铁铺前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唾沫痕迹，圆圆的，半半的，就像普山在愤怒时频频眨闪的睛。我想说我从来无意在普山上猎奇，我只是对单男人为什么成为单男人兴趣。有一次我在柏油码遇见一个形迹可疑的老，老从普山的小木屋里来，一手抓着一捆麻袋，一手着烧饼往嘴里，我断定老是个小偷。我声喊普山来抓小偷，普山的脑袋从窗探来，他恶声恶气地冲我说，你喊叫什么？他是我大哥，那些麻袋是我给他的！我觉得无趣，便跟着老后走，我说，你真的是他大哥？普山真的还有亲人？老一边咀嚼着烧饼一边笑起来，他说，普山放，他哪儿有什么亲人？他是石里蹦来的。我不知老嘴里的话为什么与普山如一辙，我向他提了我最关心的问题，普山真的有过七个女人吗？老这回听得噎住了，他费劲地咽着烧饼说，普山放，他从来就没沾过…女…女人，背上背着…背着…那么大一锅…女人都在他背…背上，他怎么能有女…女人？我也跟着老笑得前仰后合的。于对普山的来历的兴趣，我一直尾随老来到废品收购站，看着他把那捆麻袋扔到磅秤上，卖了三块钱，老把三块钱折成细细的一条藏在帽里，他说，我没钱买酒就来找普山，普山每次都给我变几块钱来。他不给钱不行，他的命是我捡来的。在收购站门的废品堆里，我听到了有关普山最初的来历。老说普山是被一群码工人从石山里挖来的，他记得他们当年在北门码搬青石，突然就看见石里伸一只小手，一个三岁左右的男孩被石覆压着，竟然没有死。男孩被拉来，他的怀里还抱着一只小，小却已经发臭了。老至今不知男孩怎么会跑到石山里面，他说连普山自己也不记得了，那时候普山才三岁，他的脊椎大概让石压坏了，站不直，弓着背朝石山下爬，一只手仍然抓着死去的小。老说，你知吗，普山从三岁起就是个小罗锅，他哪里会有七个女人？他只有几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