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说,那可不一定,我天生喜欢跟人过不去,什么无怨无仇?老子不管这一套,谁不顺眼就治谁,码头兄弟会就干这事。
五龙看着阿保俯卧在木板上的身体,那个身体白得令人憎厌,像女人般的肥厚多肉的臀部微微撅起,肛门处呲出几根弯曲的黑毛。五龙朝他身上泼了点水,然后用劲地搓洗他的肩胛、手臂和双肋处。五龙的手轻轻触摸他的松软缺乏弹性的皮肤,皮下是棉花絮形状的脂肪和暗蓝的血管。五龙有种种灼热的欲望,他想他的手只要从这只臀部下伸过去,就能抓住两只睾丸,只要用劲一捏,这个狗杂种就完蛋了。五龙又想起枫杨树乡村宰牛的壮观场面,他真想把阿保当作一条疯牛宰了。那也很容易,只要一把尖刀,在最柔软的部位下手,他就可以把阿保的整张人皮唰地撕下来,五龙这样想着,手突然颤抖起来,眼睛里迸射出湿润而幸福的光芒。
风吹打着米店的布幌,僻啪作响,是一个寒冷的黄昏。
五龙从铁匠铺里出来,一路拍打着墙壁,径直走到冯老板面前。冯老板正坐在柜台前数钱,他抬头看见五龙怕冷似地缩着肩,木然地站着,五龙的明亮的眼睛闪闪烁烁的。
对面打铁的老孙死了,五龙突然说,才咽的气。
听说了,得的是伤寒吧,冯老板说,你没事少往那边跑,要是染上病大家都倒霉。
他们现在缺一个打锤的,打锤的要有力气,他们想让我去。
怎么?冯老板关上钱箱,抬眼审视着五龙,语气中含有一丝挪揄,你也学会跳槽了?谁教你这一手的?
他们说每月给我五块大洋,吃住在店里。五龙冷静地回答,他的指关节插在棉衣怀里活动着,发出咯咯的脆响,我不是傻子,我想去。
冯老板有点诧异地瞪着五龙,然后他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看来好心是没有好报的,病狗养好了都要咬人。冯老板叹了口气,重新打开钱盒数起铜板来,那么你说吧,你想要多少?
五块。我想我花在店里的力气值五块钱。
拿去吧。冯老板扔过来一块大洋,当,又扔过来一块,一共扔了五次。他的表情悻悻的,同时不乏捉弄的意味。,拿去吧,冯老板说,你现在像个人了,知道讨工钱了。
五龙弯下腰,把地上的五块钱币慢慢地捡起来。他对着钱币吹了吹,好像上面落了灰尘。他的脸上泛起不均匀的红晕,红晕甚至爬上了他裸露的脖颈和肩胛处。冯老板听见他浊重的喘息声,他把钱塞进棉袄里面朝门外走,猛然回头说,我要重新买双鞋,我就要买皮鞋,皮鞋。
冯老板看着他的背影愣了半天,幡然醒悟那句话的含义。帆布面鞋子和皮鞋。一个被遗忘的细节。他竟然还在赌气。冯老板想想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多天了,他竟然还在为一双鞋子赌气。冯老板突然意识到五龙作为男人的性格棱角,心胸狭窄,善于记仇。他一直把五龙当作可怜萎葸的流狼者,忽略了他种种背叛和反抗的迹象。冯老板站起身走到门口,他看见五龙在傍晚空寂的大街上疾走,仍然缩着肩,步态呈轻微的八字,硕大的被剃得发亮的头颅闪着微光,最后消失在街口拐角处不见。
狗日的杂种。冯老板倚门骂道。不管怎样,他从心理上难以接受逐渐显现的事实。事实就是五块大洋,还有一双未知的皮鞋,它冷峻地摆到了冯老板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