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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2/7)

崇拜我的师傅觉空了。

钟鼓齐鸣,我上朝召见大臣官吏,当廷批阅奏章。那时候祖母皇甫夫人和母后孟夫人就分坐于两侧。我的意见都来源于她们的一个或一句暗示。我乐于这样,即使我的年龄和学识足以摒弃这两位妇人的垂帘听政,我也乐于这样以免去咬文嚼字和思索之苦。我的膝盖上放着一只促织罐,罐里的黑翼促织偶尔会打断沉闷冗长的朝议,发几声清朗的叫声。我喜促织,我只是担心秋凉一天凉似一天,役们去山地里再也找不到这凶猛善斗的黑翼促织了。我不喜我的大臣吏,他们战战兢兢来到丹陛前,提戍边军营的粮饷问题和在山南实行均田制的设想,他们不闭上嘴,皇甫夫人不举起那紫檀木寿杖,我就不能罢朝。我不耐烦也没有办法,僧人觉空对我说过,帝王的生活就是在闲言赘语和飞短长中过去的。

这件事是在绝对秘密下行的,除了刑吏和我谁也不知。刑吏后来提了一个血淋淋的纸包来见我,他慢慢把纸包打开,一边对我说,这回她们再也哭不声音来了。我朝纸包睇视了一,那些哭的嫔妃们的看上去就像味的红卤猪一样。我赏了刑吏一些银,吩咐他说,千万别告诉皇甫夫人,她若问起来就说她们自己不小心把咬断了。那天夜里我很不安,冷的方向果然寂静无声,除了飒飒的秋风落叶和间或响起的夜漏梆声,整个燮王都是一片死寂。我在龙榻上辗转反侧,想起我下令割去了那些可怜的妇人的,突然觉得有害怕,现在没有什么声音来折磨我的听觉了,我反而更加难以眠。榻下的女闻声而起,她说,殿下要解手吗?我摇了摇。我望着窗外半暗半明的灯笼和蓝紫的夜空,想像冷中的妇人们哭无声的景象。为什么这么寂静?没有声音我也睡不着,我对女说,你去把我的蛐蛐罐拿来吧。女抱来了我心的蛐蛐罐,后来我每夜听着黑翼促织清脆的鸣叫睡,我到一丝忧虑,秋天一旦过去,我豢养的大批促织一旦在第一场大雪中死去,那时候我该怎样打发漫漫长夜呢?我为

你还没有读完论语,我折页了记号,特意呈上请燮王将书读完。觉空说。我已经成为燮王,为何还要纠缠我读书?燮王如果不再读书,贫僧就要回苦竹寺修行去了。不许回寺。我突然大叫起来,我接过觉空手中的论语,随手扔在龙榻上,我说,我不许你离开我,你走了谁来替我驱鬼?那些白的小鬼,它们现在已经长大,它们会钻到我的帐帷里来的。我看见两侧的小女都掩而笑,她们明显在窃笑我的胆怯。我很恼怒,我从烛台上下一支烧着的蜡烛,朝一个小女脸上砸去。不许笑。我厉声叫,谁再笑我就让她去王陵殉葬。苑中的在秋风里怒放,我的目光所及之,都是一片讨厌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黄颜。我曾经让园丁铲除苑中的所有,园丁嘴上唯唯诺诺,暗地里却将此事禀报了祖母皇甫夫人,后来我才知苑中遍植是她的意思,她在卉中酷,而且皇甫夫人持认为的异香对她的病有所裨益。母后孟夫人曾经悄悄地告诉我,祖母皇甫夫人在秋天大量,她让厨们把成冷菜和汤羹,那是她长寿和治病的秘诀。我听了不以为然。总是让我联想到僵冷的死人,我觉得吞就像吞死人腐一样,令人难以忍受。

我把僧人觉空从近山堂石到里。觉空趋前跪拜时神凄清,手执一书页翻卷的论语。我看见他的袈裟上绽开了几个破,麻履上沾满了黑的污泥。

皇甫夫人和孟夫人在群臣面前保持着端庄温婉的仪容,互相间珠联璧合,辅政有方,但是每次罢朝后两位夫人免不了剑地争执一番,有一次群臣们刚刚退殿,皇甫夫人就扇了孟夫人一记耳光。我到很吃惊,我看见孟夫人捂着脸跑到幕帘后面去了,她在那里偷偷地啜泣,我跟过去望着她,她边泣边说,老不死的东西,早死早好。我看见一张被屈辱和仇恨扭曲的脸,一张丽而咬牙切齿的脸。从我记事起,这奇特的表情就在母亲孟夫人脸上常驻不变。她是个多疑多虑的妇人,她怀疑我的同胞兄弟端冼是被人毒死的,怀疑的对象是先王的妃黛娘。黛娘因此被割去十指,投了肮脏的冷。我知那是犯有过错的嫔妃们的受难地。

我偷偷地去过后面的冷。我想看看黛娘被割去十指的手是什么样。冷确实人,院四结满了青苔和蛛网。我从木窗中窥见了昏睡的黛娘,她睡在一堆草之上,旁边有一只破朽的便桶,那弥漫于冷的酸臭味就是从便桶中散发的。我看见黛娘翻了个,这样她的一只手就面向我了,它无力地垂放在草堆上,垂放在一缕穿窗而过的光里晾晒。我看见那只手形如黑饼,上面溃烂的血痂招来了一群苍蝇,苍蝇无所顾忌地栖息在黛娘的残手上。我看不见黛娘的脸。中妇人如云,我不知谁是黛娘。有人告诉我,黛娘就是那个善弹琵琶的妃。我想不她是谁,一旦被割除十指就无法再弹琵琶了。在往后的庆佳节中,不知是否还会有貌的妇人在园里怀抱琵琶,拨珠玑撞玉的仙境般的音乐?我不怀疑黛娘曾经买通厨,她在我胞兄端冼的的甜羹里下了砒霜。但我对割除十指的方法心存疑窦。我曾询问过母亲孟夫人,孟夫人沉了片刻回答,我恨她的手。这个回答不能使我满意,我又去问过师傅觉空,觉空说,这很简单,因为黛娘的手能在琵琶弦上弹奏妙的音乐,而孟夫人不会弹琵琶。

师傅为何手持论语上殿?我说。

到我登位为止,梧桐树林里的冷大约幽禁了十一位被废黜的嫔妃。夜时分从冷飘来的啼哭声萦绕在我的耳边,我对此厌烦透,却无法制止冷的夜半哭声,那是些脾古怪置生死于度外的妇人,白天蒙大睡,到夜就神矍铄,以凄厉哀婉的哭声摇撼我沉睡的大燮。我对此真的厌烦透,我不能让役们用棉住那些妇人的嘴,冷是禁止随意的。我的师傅觉空建议我把它当作夜中正常的声音,他说这哭声其实和墙外更夫的铜锣声是一样的,既然更夫必须随时报告夜漏的消息,冷里的嫔妃也必须以哭声迎接黎明的到来。你是燮王。僧人觉空对我说,你要学会忍受一切。我觉得僧人觉空的话听来很费解,我是燮王,为什么我要忍受一切?事实上恰恰相反,我有权毁灭我厌恶的一切,包括来自梧桐树林的夜半哭声。有一天我召来了中的刑吏,我问他有没有办法使那些妇人哭不声音,他说只要剜去她们的她们就哭不声音来了。我又问他剜去会不会死人,刑吏说只要剜得准就不会死人。我说那你们就去剜吧,我再也不要听她们的鬼哭狼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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