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陛下去走索，我就去踏木。燕郎说。你说话怎么像个老女一般乖巧？我在燕郎的腮帮上拧了一把。燕郎立刻满面羞赦之，我又说，别脸红呀，你怎么老是像个女孩一般羞羞答答呢？

除了几家纺织作坊偶有嗡嗡的缫丝声，品州城内万人空巷，街衢之间的石板路面在冬日夕照下泛洁净的光泽。燕郎领着我朝市声鼎沸的大钟亭走，途中遇到一家匆匆打烊的小酒铺，面醺红的酒铺老板正站在板凳上摘门前的幌，他朝我们挥舞着那面酒幌嚷嚷，快走吧，舞龙蛇的快过大钟亭啦。在品州城我生平第一次走了二里之地，燕郎拉着我的手挤大钟亭的茫茫人群，我的脚底已经起了泡。没有人注意我和燕郎，乐狂喜的人群如在大钟亭的空地上涌来涌去，我时刻担心脚上嫌大的麻屐会被人踩掉。我生平第一次跻于布衣百姓之中，被追逐社火的人冲得东摇西摆，我只好抓住燕郎的手臂，惟恐与他走散。燕郎像条泥鳅似地灵巧轻捷，领着我在人群中穿梭来往，陛下别怕，闹腊八就是人多。燕郎俯着我的耳朵说，我会让陛下看到所有好玩的东西，先看陆上的，后看上的，最后再看市上的。这次微服游令我大开界。品州城内的狂气氛和惠州城内的郁郁闷闷形成鲜明的对比。先王的仇敌西王昭统辖着如此亢奋如此疯狂的城池，使我到一丝隐隐的忧虑，在这里我亲观赏了著名的品州腊八之伎，计有弹舞拍、鼓板投壶、弹蹴鞠、分茶、踏木、走索、盘、讴唱、飞禽、傀儡、鬻术戏法、吞刀吐火、起、风筝、星火爆等十余。这些都是燕郎所谓的陆上伎乐。燕郎还要拉我去湖边看上的画舫小船，说那里的人更多，因为所有新鲜奇俏的商品在腊八节上船售。我盯着一个在空中走索的杂耍艺人，正在难定东西之际，从杂耍班的布缦后面走来一个黑脸汉，他直视着我的睛熠熠发亮。孩，好轻巧的板，他伸手在我的腰间了一把，疼得我惊叫了一声。我听见黑脸汉着南音说，孩，跟我走，我会教你走索的。我对他笑了笑，燕郎在一旁则吓白了脸，他急急地说了声，陛下快跑，就拉着我的手挤了看杂耍的人群。吓死我了。跑一段路燕郎放开了我的手，他仍然白着脸说，杂耍班最会拐人了，要是陛下真的让他们拐跑了，我就活不成了。那怕什么？我倒觉得走索比当燮王威武多了，那才是英雄。我想了想我跟走索艺人的差别，很认真地说，我不喜当燮王，我喜走索艺人。

快手快快，燕郎莞尔一笑，他摸了摸说，我三哥教我的，我三哥什么都偷得到，有一次他还在屠的底下偷过一猪。你有这一手怎么不告诉我？早知我就让你去偷皇甫夫人的玉如意了。要不你去把品州城门上的金匾给我偷来？那都是我最喜的东西。我对燕郎亦真亦假地说。那可不行，会砍的，才万万不敢。燕郎回朝湖边望了望，他拉了拉我的衣角，陛下快走吧，我怕船家发现了会追来。回行的路上是燕郎背我走的，因为我已经走不动了。我们穿越品州城乐的街市，听见路人在纷纷议论燮王驾临品州的消息。我在燕郎的背上掩嘴窃笑，我发誓这是我十四年来最快活最自由的一天。后来我对燕郎说我以后要把西王昭逐品州城，把我的燮国京城迁到品州来。燕郎在我的下嗤嗤地笑，他说，那就好玩了，我可以天天去给陛下偷泥孩儿了。四个彩塑泥孩儿在后来的西巡途中一一丢失了。后来又经过了许多燮国的城镇，品州城的腊八节狂留给我的印象渐渐淡薄了。但是在昏昏沉沉的冬日午后，在颠簸泥泞的乡野小上，我多次想起那个在空中表演走索的杂耍艺人，他的红披风和黑靴，他的野奔放的笑容和自由轻盈的姿，当他在细铁索上疾步飞奔时多么像一只山间羚羊。我还多次想起那个南音的黑脸汉，他对我说，孩，跟我走，我会教你走索的。西边地瑞雪初降，皑皑白雪覆盖着无边的旷野和荒凉的集镇。这里历年战祸不断，居民迁徙致使人烟稀少，方圆百里之内竟听不到鸣狗吠之声。统辖此地的西北王达渔贪图酒之名我早有所耳闻，在他的府邸里我看见了数不胜数的

过品州时正逢腊月初八，远远地就听见品州城里锣鼓喧天声乐齐鸣的节日之声。我早就听说品州是燮国境内的富庶之地，德望重的西王昭在燮国公分封的这块领地励图治，品州百姓以善织丝绸和商贾之名称雄于芸芸众生之上。我的车队接近品州城门，抬可望城门上方的那块铸金的横匾，上书品州福地四字，据传先王在世时，曾向他的叔父西王昭索要这块横匾，遭到婉言拒绝，先王后来派一支骠骑兵夜潜行至此，结果登上云梯的骑兵都纷纷中矢坠落，据说那一夜西王昭亲临城楼防盗，盗匾者都死于西王昭的毒箭之手。西王昭与大燮心存芥的历史由来已久，随驾的文武官员格小心谨慎，他们把我的龙辇凤舆乔装改扮成一支商队了品州城，车队在僻静的街巷里迂回穿梭，最后抵达装修豪华富丽的品州行，西王昭竟然不知我们到来的消息。品州城内的节日锣鼓使我在行内心神不宁，我决定携燕郎二人微服私访。我无心暗查西王昭的丰硕政绩后面隐匿着什么劣迹，我兴趣的是民间闹腊八到底是何等的娱，品州的百姓到底又是如何地安居敬业其乐。天向晚，我与燕郎各自换上了皂袄潜行后门，燕郎说他曾经随父到品州城卖过铁，他可以充当我的向导。

燕郎咬着嘴，神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他说，才罪该万死，以后再也不敢脸红害羞了，不知陛下还想不想去看看别的闹？

我和燕郎最后来到品州城西侧的香柳湖边。湖边果然是另一番人间仙景，无数画船小舫上歌舞鬟，弦乐笙箫，船家罗列无数珍品奇货招徕游人，计有闹竿、戏、篮、画扇、彩旗、糖鱼、粉饵、时、泥孩儿等样，岸上的货摊则摆满了珠翠冠梳、销金彩缎、犀钿漆窑等各玩。我看得缭，直叹没有随携带银。燕郎神秘地说，陛下想要哪样尽吩咐，才不一文也可以到手。我就指着船上的几个彩塑泥孩儿说，我想要那些泥孩儿，你去给我来吧。燕郎让我站在原地等他，我站在一棵大柳树下，心里疑惑着燕郎轻松的承诺。顷刻就看见燕郎拨开人群往我这边走，边走边从怀里掏着什么，先掏一个泥孩儿，又掏一个泥孩儿，一共掏四只，捧在手上对我嘻嘻地笑。是偷来的？我恍然大悟，我接过四只泥孩儿问燕郎，那么多的人守着，你怎么偷来的？

我和燕郎玩了一会绷线线的游戏，后来我就让燕郎和我并肩而睡，燕郎上特有的类似薄荷的清香淡雅宜人，它改善了惠州行污浊的空气。

去吧，既然溜来就玩个痛快吧。

想到会来这个倒霉的惠州下榻过夜，但是侍从们告诉我这是西巡凤凰关的必由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