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看来我当初走错了一步棋。皇甫夫人拭着泪迹，对她边的狸猫倾吐她的忧虑和绝望，她说，一国之君何至于此？如此看来大燮江山真的要败于端白之手了。执笔造册的司礼监左顾右盼，最后他终于认识到册立贵妃之事已发生戏剧的变化，而且不可扭转。来自品州的名不见经传的女孩蕙仙终于金册题名，成为唯一的由我自己选择的贵妃。蕙妃诞生于我的剑刃之上，蕙妃在燮六年住在无梁殿后面的鹏鸣阁上，那是我在择地定名后令工匠们修筑的小楼，作为一场悲离合的纪念和见证。

无论如何，我要立这女为贵妃。我对燕郎说。

婢无罪，鸟儿无罪，我不忍心让鸟儿陪我受苦。蕙仙抱住我的双膝跪地而泣，多日分离她的声音已从豆蔻少女的清脆童音变成一个成熟妇人的喁喁怨诉，她说，皇上千万别怪我不蒙恩典，婢容颜已褪，心儿已死，洁净的骨却为皇上活着，婢的一片真情托附于放飞的鸟雀捎给皇上，否则便死不瞑目了。我没有怪你，我不知我该怪谁。有一只画鹏是天生的家鸟，你放它飞它也飞不远，会死在半途中的，你不该把画鹏也放飞的。画鹏早已死去，婢无掩埋，就把它落葬于梳妆盒内了。蕙仙从神龛后恭恭敬敬捧一只紫檀木梳妆盒，打开盒盖让我察看。不必看了，既然死了就把它随意扔掉吧。我摇了摇，从死鸟上发的腥臭之气已经很烈，蕙仙依然奉若神校母挥谙胂竦哪裨崾刮腋∠*联翩，在黯淡的烛光中我与女孩执手相视，我在女孩颇显憔悴的容颜中发现了一抹不祥的影，那是一只丽的小鸟临死坠落时飘落的一羽，是那羽掠过女孩红颜留下的影。我一遍复一遍地抚摸她冰凉的小脸，整个手都被她的泪打了。

笺、五粉笺等后来也被文人富豪所仿制，成为风行一时的馈赠礼品，这是后话不提。一个微雨清风的夜晚，燕郎领着我从一扇掩在斑竹丛后面的暗门悄悄来到无梁殿。偌大的无梁殿是前代的廷匠人留下的杰作，不见梁椽，也不设窗，唯有大的神龛供奉着燮国的几位开国元勋的英魂亡灵。我不知皇甫夫人和孟夫人将蕙仙幽禁在此的动机，其缘由或许是无梁殿没有木梁，这样蕙仙就无法采用女孩通常使用的自缢办法来以死抗争，或许两位夫人就是想把蕙仙抛在森黑暗的荒殿里，用妇人特有的耐心和细腻将蕙仙慢慢摧残至死。或许这只是一漫不经心的刑罚？我这样想着心情沉重如铁，手指及墙上的青苔，腻而冰凉的觉传及我遍，我觉得我摸到了一扇死亡之门。空旷的殿堂里忽闪着一星烛光，烛光里的女孩形销骨立，面对一叠纸笺黯然神伤。我看见十八只鸟笼整齐地堆放在女孩边，所有的鸟笼都是空的。十八天来我每天派燕郎往无梁殿内送去一鸟雀，陪伴蕙仙挨过这段可怕的时光，孰料十八鸟雀被悉数放飞，我的心就像鸟笼变得空空了，我一言不发直到蕙仙突然醒悟过来。

即使是燮国百姓也知我立彭氏为后的政治背景。燮国的日渐衰落与彭国的蓬向上构成一盘棋的形状，黑吃白的险象已经发生或者将要发生。在我即位第四年的天，燮彭接的百里疆界屡屡传来令人不安的战报，那里的农拖着犁锄农朝燮国腹地及京城逃奔而来，也带来了更加可怕的消息。飞扬跋扈的彭王昭勉站在沦陷的边城泥州城门上，对着燮国京城的方向便溺，他扬言彭国军队可在八昼夜内直取燮王王。我的大婚因之成为危棋棋盘上的一枚重，无疑它是缓解形势的最后一招了。那段时间我像任何一个面临国难的帝王一样焦灼不安地坐在繁心殿上，听着文武朝臣们的枪剑的论争却无法应对。我知自己是一个无能的形同虚设的帝王，一切都将听凭皇甫夫人、孟夫人和丞相冯敖的安排，于是我脆缄不语。前往彭国商议通婚大事的是御史刘乾。刘乾纵横捭阖的三寸不烂之在廷内外享有盛名，朝臣们对他的使毁誉不一，但我的祖母皇甫夫人把最后的赌注都押在刘乾使上，

后来就发生了我以断指胁迫两位夫人立蕙仙为贵妃的廷大事。事情的起因是燕郎讲的一个民间故事。故事中的张相公为了与一个风尘女共结连理，在父母面前剁掉了一手指。我不知聪颖过人的燕郎是否就此暗示我如法炮制，但我确实是从中受到启发的。

蕙仙泪如泉涌，在啜泣中时断时续地背诵了我的每一篇诗文，诵至最后的《减字木兰》时她突然厥在我的怀里。我把可怜的女孩拥在怀里，怀着无限的怜等待她苏醒。那天夜晚有隐隐的箫声飘无梁殿，凄清而幽远，殿堂内腐木的气味和女孩上的幽兰香混杂在一起，如在梦中。我知现在我真正陷了男女之情的大网。

我记得在锦绣堂的那个令人窒息的午后，当我把剑刃指向左手指，两个妇人大惊失，她们的表情由震惊转向愠怒，渐而是无可奈何的沉默。我母亲孟夫人上来抢下我的宝剑，皇甫夫人则缩在一堆紫貂里连声哀叹，我的突兀之举对她年迈的无疑是猛烈的一击，她的白的脑袋很可笑地左右颤动起来，皱的脸上老泪纵横。

皇上宽恕，婢把鸟儿放走了，婢不是故意抗恩的。为什么？你不是说你最喜鸟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