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钱好赚，你自己为什么不？”

“你的是什么烟？”吉丽拿起汝平的香烟翻了两下“这是什么破烟？看来你是没有资格请我们喝一杯了。”“你以为我想钓你们吗？你们是什么鱼？大鲢鱼，两块钱一斤。”“对女士说话最好文雅一。”吉丽说着朝女招待打了个榧。她对汝平笑了笑“没关系，一看你就是只空包。我来请你喝一杯吧。”女招待端上咖啡时上官红杉慢慢地转过脸来。她就坐在汝平的对面。她直视着汝平的脸，目光很散淡，一绺长发垂在脸颊上。汝平到女孩桌底下的双膝，朝他柔地撞了一次，两次，然后停止不动了。他听见女孩莫名地叹了一气。在咖啡馆里汝平认识了三个女孩，汝平在虚幻中看见某台老式唱机旋转着，一支古老而伤的情歌曲姗姗而来。他想像中的关于情的电影似乎现了最初的场景。“喂，会舞吗？”“会一。”“会一是多少？探戈会吗？会吗？”“会一。”“别谦虚了。谦虚使人落后，骄傲使人步。”“我从来就不知谦虚什么样。我只能说会一，世界上一共有多少舞你们知吗？”

“不错，也许可以试试。”

“我也不知。”汝平看着女孩们咯咯笑起来。他想无聊时逗女孩疯也是一件有益于心的事。他注意到上官红杉的神情依然故我，他想她也许是例外，有的人天生就不喜笑，他就是这样。“你跟我们去亚洲饭店舞吧。你不用担心钱。”小曼回拍了拍吉丽的肩膀“吉丽付帐。吉丽是个大财主。她的先生在香港每月给她寄元寄港币。吉丽最喜跟你这样的小白脸贴面了。”“八格呀噜嘶拉嘶拉的，”吉丽怪叫着抬起靴朝小曼踹去，两个女孩扭打起来。一只咖啡杯砰地掉在地上，碎成几片。女招待闻声赶来，说，赔钱吧。吉丽松开了手，不屑地瞟了女招待一，她弯下腰从靴里一张拾元兑换券朝桌上一拍：“够了吧？”然后她对同伴们说，走呀，去亚洲舞。这烂地方待久了对健康不利。

“你说话很直率。你是个实用主义者。”

“先生还幽默。”她朝两个同伴眨眨睛“不带鱼竿怎么上钩？”“用手摸。”汝平想了想，很严肃地说。

这是十二月的一个夜晚。午夜时分，汝平和上官红杉一起回到了他在枫林路的小屋。门被推开了，汝平真切地听见他幻想中的电影音乐。黑暗中回着一支怀旧而伤的情歌曲。她们经常给汝平打电话。汝平没有私人电话，他把学校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她们，她们一下就记住了。汝平不得不从一楼到三楼来回奔波，去接那些毫无意义的电话。她们有时骂大街，有时谈时装和电视连续剧，有时候什么也不说，光是对着话筒疯笑一气。频繁的女孩的电话使汝平招惹了别人的不满情绪。他的上司每每用厌恶的光审视汝平。他说，以后私人的电话不要打到办公室来，既影响工作又浪费国家电力。汝平解释说，她们主要是太无聊了。上司哼了一声，确

“再一。”女孩说。

“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好？”

上官红杉站起来，系好了白丝巾，她对汝平注视了几秒钟，说：“来吧。有事比没事好。”

他看见吉丽和小曼都会意地咯咯笑了。上官红杉没有笑。她始终朝窗外看着什么，她的面容廓丽绝，在很淡的灯光下发一玉石的光泽。这是上官红杉给汝平的第一印象。汝平想一个街女孩如此丽是罕见的。“不，他不是钓鱼的。”小曼审视着汝平，从嘴里吐一只橄榄，她对吉丽说“他在这儿摆气质呢，他是籍华裔，越南侨胞，我一就看来了。”

“我只想玩，我什么事也不想。”

“一条是多少？”“一千。这你也不懂？又装蒜。”

“别去这些无聊的事。你很穷是吗？我可以介绍你生意。一个月赚一条是起码的。”

“我什么都不是。我这人没有标志。不过我有许多梦想，想当航海家，想当狼歌手后来想当绿林好汉，想到火葬场开接尸车，都没成功。现在我是一个职业作家。”“写了多少书了？”“一本也没有。说来真不好意思。因为我从来没有写完过一本书，我只写开，下面就没有了。”

汝平好像听见了某神秘的召唤。上官红杉天生的女魅力轻易地使他随之而去，就像树叶随风而去，这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现在他想起第一次与上官红杉舞的情景，仍然有一眩的觉。他看见女孩的长发在舞厅灯光里飘飘洒洒，她的发上有一奇特的香味。它们编织了一场甜的梦幻，就像雨丝般发沙沙的响声。汝平沉浸其中，一切都染上温和的好彩。“你好像是第一次来这里。虽然你故作镇静，好像见过大世面的样。”“我是乡下人。我快让这里的气派吓傻了。”“自嘲是个好办法，可以掩饰许多东西。”“我不喜这地方，到是金钱和奢侈的气息。世界上还有几万万劳动人民在受苦受难，可我们却在这里挥霍享乐。”“这个观很虚伪。所有人都渴望金钱和乐。只有得不到才会歧视它们。这些人大多是伪君。”

她们在他边上的空位坐下。从依次排列，她们分别是吉丽、上官红杉和小曼。这当然是汝平后来知的。汝平看见吉丽从仔茄克的袋里掏一盒莫尔牌香烟，很熟练地了一支叼上。然后她侧转脸，微笑着对汝平说“先生是钓鱼的吗？”“什么意思？我没带鱼竿。”

“搂一。”女孩说。

“这儿可以坐吗？”“随便坐。又不是我家的椅。”

着说，瞧，那边有个钓鱼的。汝平不禁笑了。他知钓鱼在这个城市的另一语义，特指那些在公共场合勾引异的勾当。

“你呢？是理想主义者还是伪君？”

“不知。你说有多少？”

“那你算是聪明人。我从来不看书，书都是骗人的东西。我不看书是因为不想受骗。其实我可以反过来教那些作家怎样生活。”“请不要污蔑我们。小心我把你搬小说里，我会把你写成一个悲剧人，自命不凡，放不羁，最后很悲惨地死了。”“怎么死的？说来让我听听。”

“我介绍你去找几个老板。他们就是银行，随便用手一，千儿八百的就掉来了。到时我们三七分利好了，你得七成，我得三成。对你优惠啦。”

“有一个好，不能告诉你，说来吓你一大。”上官红杉微笑着，她的脸上有一浅浅的红，这使她显得健康而可。她的嘴地噘起来，凑到汝平的耳边。汝平清晰地听见一个俗的不登大雅之堂的词组，他真的被吓了一。他从来没有遇到一个女孩像上官这样直率放肆。一切因此有了悄悄的暧昧的变化。他迷惘地看着女孩，她的脸上充满青丽的痕迹。她的睛现在变得温柔而灼。他觉到女孩的两条手臂，就像柔的绳捆住他的。情的窒息黑暗无边。上浮或者坠落，一样地迅疾，一样的充满诗意。后来汝平和上官红杉几乎是接着完了剩余的舞曲。他听见小曼大惊小怪的笑声和吉丽怀有恶意的调侃。他还听见一类似细沙崩坍的声音，那声音持续不断，无疑来自幻觉，来自他的意识。

“随便怎么死的，我可以写你毒致死，情杀致死，或者就撞在上吧，这样最简单也最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