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搭满了零的草棚，黑漆漆矮矮的一大片，都在风中颤索，夜风来了混杂着人畜便溺的臭味，还有什么人疲惫的鼾声。只有一座草棚檐下挂了一盏灯，碧不知那是不是路人们说的衡明君的棚，她借着灯暗淡的光朝棚里张望，偌大的棚里空空的，三匹白站在槽前嚼着夜草，银白的鬃在黑暗中闪着贵的的光芒。碧去推棚的栅门，栅门后一个黑影一闪，一个冰凉的铁不轻不重地落在她的手上，竟然是一把镰勾。惊骇之下，她看清楚是一个赤上的老倌，佝偻着腰埋伏在暗，就是他用镰勾压住了她的手。

人，唯有炼丹炉里还闪烁着红的火苗，司炉火工偶尔从墙后来，往炉膛里填柴禾。碧手执一截蒙面客的腰带站在河边，看见对面的百台浸泡在月光下，像一兽，夜空中弥漫着一神秘的气味，也许是炼丹的气味，也许只是兽嘴里的呼。

青蛙一走，包裹清静了，岂梁的鞋也空了。碧在里把岂梁的鞋洗净，然后她在面上照了照自己的面孔，月光下的面平静如镜，可这么大的镜面也映不她的脸，她的脸消失在光里了，她看不见自己，刹那间碧不记得自己的脸是什么样了。她努力地回忆自己的模样，结果看见的是木筏上那山地女憔悴苍老的脸，那张脸上一片泪光，睛充满了不祥的翳。碧跪在边抚摸自己的睛，她记得自己的睛是明亮而丽的，可是她的睛不记得她的手指了，它们利用睫躲闪着手指的抚摸，她抚摸自己的鼻，桃村的女们都羡慕她长了一个小巧玲珑的葱鼻，可是鼻也用冷淡的态度拒绝了她的抚摸，还了一鼻涕，恶作剧地粘在她的手指上。她蘸了一滴河涂在皴裂的嘴上，她记得岂梁最她的嘴，说她的嘴是红的，也是甜的。可是两片嘴也居然死死地抿了，拒绝那滴的滋，它们都在意气用事，它们在责怪碧，为了一个万岂梁，你辜负了一切，甚至辜负了自己的睛、鼻和嘴，辜负了自己的貌。碧最后抓住了自己蓬的发髻，发髻不悲不喜，以一层粘涩的灰土迎接主人的手指，提醒她一路上发里盛了多少泪，盛了那么多泪了，碧你该把发洗一洗了。

告诉过你们了，谁也不准棚，再来把你当偷贼论。老倌把镰勾放在自己的脖上比划了一下，恶声恶气地说，偷百台的白，要杀的！

碧不记得自己是否哭过了，摸到了发她才摸到了泪。她突然想起来离开桃村之后还从没洗过发，就下髻簪，把一乌发浸泡在里了。她的脸贴着，贴得那么近，还是看不见自己的脸。河里的小鱼都来了，它们从未遇见在月下梳妆的女，以为在中浮的是一丛新鲜的草，小鱼在下情地啄着碧的长发。碧知那是一群小鱼，她想看见下的小鱼，但岂梁的脸突然从面下跃来了，然后她觉到了岂梁灵巧的手指，它们藏在下，耐心地搓她的发。她忘记了自己的模样，但岂梁是不可遗忘的。她记得岂梁的脸在九棵桑树下面尽是光，开朗而忱，在黑暗中则酷似一个孩，稚气腼腆，带着一预知未来的忧伤。她记得他的手，他的手白天伺农和桑树，糙而有力，夜里归来，她的便成了那九棵桑树，更甜的采摘开始了。鲁莽时你拍那手，那手会变得灵巧，那手倦怠时你拍打它，它便会复活，更加情更加奔放，碧思念岂梁的手，也思念岂梁的嘴和牙齿，思念他的粘了黄泥的脚拇指，思念他的时而蛮横时而脆弱的私，那是她的第二个秘密的太，黑夜里照样升起，一丝一缕地照亮她荒凉的。她记得岂梁的在黑夜里也能散发灼的光，这牢固的记忆最终也照亮了异乡黑暗的天空，照亮了通往北方的路。碧最后从边站起来，向北面张望，看见的是一片树林，惟一一条通往北方的路，藏在那片树林里。

碧沿着河边走，寻找她的青蛙。月光下的壕河波粼粼，面上依稀可见一叶浮萍，驮着一个小小的黑影向着百台游去，留下一串链状的波纹，一定是那只青蛙。那只寻的青蛙，碧是再也喊不回来了。河对岸的棚屋里传来许多年轻男的喧哗声，他们都可能是那黑衣妇人的儿，可是谁认得一个变了青蛙的母亲呢，谁愿意一只青蛙的儿呢？碧在河边等了一会儿，她知青蛙不会回了，那可怜的亡魂闻到了儿的气味，她便失去了惟一的旅伴，剩下的路，她要一个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