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你要个坟？小满努力地从碧的嘴上分辩她的语言，他说，山谷里哪来的坟？这是长城呀，你以为是在你们桃村呢，随便就给死人垒坟？西边坡上有一个大野坟，大燕岭死人都埋那里，你赶这只箩筐，我带你去大野坟，你到那里给万岂梁垒个坟。

怎么了那么多泪？碧的泪脸把小满吓了一，他下意识地捂了捂睛，大叫，我从北山的双龙寨来呀，跟你们桃村就隔一座山！北山下的人不可以泪，死了丈夫，你得用耳朵哭，用嘴哭，用发哭！你的泪怎么从睛里来了？不可以从睛里来呀！

于是小满也坐在他的扁担上哭泣起来

哪来什么骨？你要去捡万岂梁的骨？没地方捡的！他们十几个人是山崩死的，人都埋在石里了，上面的城墙一修好，人骨也了墙基啦！小满有烦躁了，突然从怀里掏一团麻线，说，不准哭了，看看这是什么？上官大人让我堵住你嘴的！你不知大燕岭的规矩呀，再伤心也不准哭来，住在北山不准哭，上了大燕岭也不让哭的！简羊将军最听不得哭声，怕把大燕岭的人心哭了，耽误了工程！小满用手把箩筐扫了一下，然后将箩筐横倒在地上，筐对准了碧，来吧，再不来我要遭殃的。他说，大你别连累我呀，你是个女，又是万岂梁的媳妇，我跟你乡里乡亲的，不好动手把你当石搬，自己爬来吧。

碧指了指山谷，她开始张大嘴对小满说着什么，但小满听不见她的声音，只看见她满面是泪，手指上也坠下了亮晶晶的珠，雨般地落到城墙上。

碧枯裂的嘴上也淌满了泪，她哭得更凄厉了，说话的声音也急促起来，听上去像噩梦中的呓语，小满突然听清了两个字，骨，骨。骨在哪里？

碧推开了箩筐，掉转，看见小满抓起箩筐跑到另一端对准了她，小满的另一只手摸了摸别在腰上的扁担，看起来扁担也快要派上用场了。小满怒叫，都是苦命人呀，不是你一个人死了丈夫，不是你一个人会哭，我们四兄弟一起上的大燕岭，现在就剩我一个啦！你一个人泪，不知多少人跟你遭殃，你别我，我数一二三，你不箩筐，我就动手了！

你跟烟说话有什么用呢？死人的魂烟你又带不走！

泪从碧的睛里奔涌来，就像泉冲山林一样自然奔放，看起来桃村的女儿经已经被她遗忘了，碧尽情地哭泣着，一边哭泣一边手指山谷，她在向小满诉说什么，可除了刺耳的哭声，惊慌的小满什么也听不清。

小满扁担对准碧，嘴里数了起来，他数到一的时候碧的哭声停止了，数到二的时候碧歪斜着站了起来，数到三的时候小满发现碧是要崖，他扔下扁担冲过去抱住她，抱到箩筐里，他觉得碧的像一片羽一样轻，而她上丰饶的滴溅在他的脸上，他的睛被一层泪雾蒙住，突然睁不开了。小满抹睛的时候听见他的箩筐在咯咯地响，所有的柳条在泪的腐蚀中发了破碎的响声。你别哭了，你把我的箩筐哭烂了，我们下不了山，下不了山你崖，我怎么办？只好跟你！小满抹不掉他的泪，很快他发现那泪是从自己的睛里来的，他努力地睁开泪，用扁担穿箩筐的耳把，扁担一挑，那耳把就断了，让你别哭你偏哭，你把箩筐的耳把哭烂了，我怎么挑你下山？小满怒吼着朝碧举起扁担，扁担举到半空中就掉在地上了，小满看见一张世界上最熟悉的泪脸，像她母亲那么苍老，像她妹妹那么悲伤，那女就像他母亲和妹妹坐在筐里，对着他哭泣，她的睛里铺开了一片的天空，那天空里下起了滂沱的泪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