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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离(2/2)

父亲苦笑着,他的目光畏葸地落在母亲的脸上,丽,我对不起你。这个歉的声音来的很突兀,一住了他咙,他清了清嗓,丽,我对不起你。这句话他重新说了一遍,说完他松了一气,我母亲却像一簇压抑的火苗见风燃烧,因为父亲不合时宜的歉,她愤怒得浑颤抖起来。

他说,你们有没有罩来?

父亲被我领回了家。

外面的天空很暗淡,空中飘起了冷雨,雨中夹着小雪。父亲站在旅店的蓬檐下,看着泥泞的街,看着街上仓皇奔走的行人,忽然停住了脚步。

对不起我算什么?你是对不起你自己,更对不起组织对你的培养!

让工作组检查他上的鱼形胎记,不分时间,不分场合,令人难以接受。工作组约请了神病医院的医生对他行会诊,怀疑他染上了突发神疾病,于人主义考虑,他们决定提前结束对他的隔离审查,通知家属去领人回家。

我上去扶住父亲,他瞥了母亲一,大概是等着母亲去扶他,母亲提着旅行包站在走廊里,扭过脸,一动不动,看上去她对父亲的戒备,有厌恶。父亲镇定下来,他推开我说,不用你扶我,我就是腰问题,还没残废呢。

那天我和母亲站在旅馆的三楼走廊上,等着那扇漆成绿的铁门打开,等了很久,父亲弯着腰来了。他一只手提着个旅行包,另一只手里拿着象棋盒。多日不见光,使他的脸有,有苍白,乍看白白胖胖的,细看一脸倦。他看了看我母亲,目光切,母亲扭过了脸,那目光上就胆怯地一到我上,霎那间,他看我的神让我浑起了疙瘩,那么谦卑,那么无助,我觉得似乎我是他爹,他是我儿了,他犯下了严重的错误,正在讨好我,乞求我的原谅。

听说问题还很严重。

罩。我说,为什么罩?你脸上怕冷?

隔离审查告一段落,审查结果喜忧参半。我父亲不承认他伪造世,不承认他欺骗组织,他持自己就是邓少香烈士的儿。但是,对父亲生活作风问题的调查,展异常顺利,远远超了工作组的预期。也许是于诚实,也许是一避重就轻的心理作祟,抵抗和狡辩没有几个回合,父亲便向工作组坦白了,多年来的坊间传说确有其事,他搞男女关系,他的生活作风有问题。

我母亲俯去提地上的旅行包,似乎没有听见父亲诉苦的声音,她说,你往包里收拾什么东西了,咣朗咣朗的都是什么呀,皂,茶杯,都该扔的,还带回家什么?

我在楼梯上捡拾散落的棋,看见父亲的脚上还穿着秋天的塑料凉鞋,一只脚上着尼龙袜,另一只脚上是白的纱袜。他缓缓地把腰背弯下来,一地往下弯,一边往楼下走,一边喃喃自语,没关系,就这样弯着走,背上不太疼,就弯着走吧。

他不是怕冷,是怕见人。母亲冷冷地说,罩没用,罩,别人都认得你,罩,你都一样没脸见人了。

我母亲的涌而,为了避免在众目睽睽下丑,她提起旅行包独自冲到了街上,我没有料到母亲会如此蔑视父亲的歉,她竟然扔下我和父亲,自己跑了。

我不知如何原谅父亲,正像我不知如何惩罚他一样。我跟着他往楼下走,看见父亲弯着腰下楼梯,步履谨慎,态笨拙,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这与他两个月来的阁楼生活有关,他低弯腰走路,已经习惯了。我注意到了他的这个变化,我提醒他说,爹,你不在阁楼上啦。他狐疑地看我一,我知呀,我来了。我说,那你为什么还弯着腰走路?父亲说,我弯腰走路了吗?我说,弯了,弯得像一只大虾米。他一惊,张地昂起直腰背,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瞬间损伤了父亲的肢组织,我听见他突然啊呀叫了一声,扔下了旅行包,又扔掉了象棋盒,父亲的似乎在霎那间折断了,他用一只手托住了后腰,一极端痛苦的表情掠过他的面孔,疼,疼,怎么那么疼?他的目光求援般地望着我母亲,嘴里嘟囔着,我就一下腰,背上怎么会那么疼?

油坊镇上雨雪霏霏,我陪着父亲回家去。我们避开大路,专走僻静的小,即使这样,路上还是遇到了一些别有用心的好事者,好几个居民涎着脸,假装过来问候我父亲,一律被我连推带搡地驱逐了,看闹的孩们,小的被我打跑了,大一的都被我骂走了。我像一个父亲保护儿一样,尽心尽职地保护着我父亲,一直走到工农街的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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