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嘴里嘁的一声，立刻把矛对准了慧仙，你个小铁梅倒来替他辩护了？你算他什么人，他是你什么人？你的立场跑哪里去了？

老崔咕哝，你问我我问谁去？谁让这儿是人民理发店，他是人民，来理发嘛。

慧仙的脸上幡然变，把手里的剪往桌上一拍，走到里面的锅炉间去了，边走边说，好，我是船上人，你们是岸上人，惹不起你们还躲不起你们？今天我休息了，嫌烦！

我走过了街角的工农浴室，站在门犹豫，要不要趁这工夫去洗个澡呢？一抬我看见文店的老尹腋下夹着一包衣从浴室里面来了，他说东亮你怎么个草

店堂里一下变得死寂无声，然后突然像是炸开了锅，我听见丘老大烂菜暗娼这几个音节像一群苍蝇在店堂上空飞旋。我朝赵冲过去的时候，被一只手揪住了衣袖，是慧仙闻声来了，她拼命地把我往椅上推，一边厉声叫起来，赵你疯了？嘴里积德吧，就算你跟他家有天大的冤仇，也不能这么编排人家的祖宗，小心天打雷劈！赵躲到一张转椅后，嘴毫不示弱，我编排他家祖宗？我没有那个闲空，也没有那个平，告诉你们这是内消息。我哥哥说了，姓库的要是再闹事再告状，内消息就升级成参考消息，再告再闹，参考消息就是公开消息了！

个白包包，一人坐一张转椅，都要等老崔发。也许我在店堂里的形象显得突兀，赵一认了我，眉间的妩媚立刻烟消云散，我听见她尖声叫起来，这个人来什么？什么人都来，这儿还是人民理发店吗？

那金阿姨在旁边为赵帮腔，怪笑。你是犯糊涂啰，他们本来就是一个立场，都是向船队的，都是船上人的立场嘛。

我听见了慧仙为我辩护的声音，赵你不要上纲上线嘛，反对主席反对共产党才算反标，他反对的是赵书记，赵书记也就是个科级嘛，写他的标语，不算反标的。

金阿姨反而引火烧了，我在气上，毫不留情地抖了她的隐私，金丽丽你少装蒜，你也不净，你主动替库文轩喇叭，一个月过五次，一九七○年六月，了五次，你承认不承认？

我再次朝赵冲过去的时候，是老崔和小陈死死地架住了我，这会儿他们看上去有同情我，老崔劝我冷静，冷静冷静，你别跟个妇人家一般见识，男人跟女人打仗，男人都要吃亏，你个男汉去打一个女人算什么英雄呢？小陈说反正是内消息，是真是假还难说，就我们这几个人听到了，我们保证谁也不外传。两个理发师把我槊到了玻璃门边，我正要推开他们自己去，听见那赵不依不饶的还在耍泼，老崔小陈你们拉他什么？让他来让他来，我迎他来，正愁没法收拾他呢，他要是敢打我，正好把他绳之以法！我一气之下心里就盘算起来，如何可以杀杀赵的威风，也是一瞬间的选择。我想起母亲那个工作手册上最私密的内容，嘴里就声嚷嚷起来，我也给大家透个绝密情报，大家听好了，赵给库文轩过喇叭！喇叭你们懂吗？不懂问赵，她是喇叭专家！

冤家路窄。我一看见赵和金阿姨就抬不起来了。这是我从小到大的秘密，一看见父亲敲过的女人，我就会脸红心慌。我记得那几个女人的名单曾经对我行了的启蒙，如今她们的名字仍然像一个隐秘的梦，而，带着悲剧的影。几年不见，赵越来越瘦，金阿姨越来越胖，她们松弛的面孔上堆满了脂粉，两个人都穿着收腰的列宁式女装，一件杏黄，一件墨绿，凸显一个臃胖的腰肢，还有一个愤怒上翘的。青期的记忆让我到窒息，耳边依稀响起父亲的喊叫，小心，小心！我悄悄了一个小动作，双手地掖白的兜布，把自己的全面隐藏起来了。

慧仙拿着个草帽三步两步来了，她把草帽到我手里，一边拼命把我往门外推，快走快走，库东亮你也不是好东西，这么下的事，亏你说得！我一时说不话来，指了指我的。她拍拍草帽说，不给你草帽了吗，你怎么这么笨？着草帽走吧，快走，冤冤相报没尽，这两个女人你惹不起的！

赵一时愣在那里，老崔他们眨着睛瞪着我。那个金阿姨大概预到了牵连的危险，抓过一把梳朝我扔过来，下，下死了，你们快把这小氓撵去啊！

店堂里炸开了锅，这回是两个女人要冲过来和我拼命。我站在门没有躲，随着仇恨以一酣畅淋漓的方式发来，我浑战栗，泪都快掉来了。我就站在那里等，报复招惹报复，报复者等待报复者，这是公平易。老崔和小陈他们都掩饰了不正经的笑意，去拉拽两个女人，嘴里忙不迭地安她们。我听见赵在尖叫，拿刀来，我要死库文轩的狗崽！金阿姨凄楚地嚎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埋怨，是哪个糊涂领导把库文轩下放船队的？他们父应该去充军，去大西北劳教，应该枪毙，永远别到油坊镇来！

他是什么人民？他算人民就没有阶级敌人了。赵说，你们知不知啊？他喜写反标的，经常写我哥哥的反标！

是该走了。我还记得父亲制定的日程表。时间越是珍贵，我越是掌握不好。半个小时浪费在理发店里，我只收获了一腔怒火，还有脑袋上剃了一半的。我把慧仙的草帽在上，那草帽传递了一份温情，也帮助我恢复了冷静。这时间我应该去粮油站买油买面，我朝粮油站方向走，走了没几步发现我的旅行包丢在了理发店里，没有油壶我拿什么买油，没有面袋我拿什么买面粉？我应该回去拿我的旅行包，可是我不敢回去，赵和金阿姨也许还在理发店里。

我看着慧仙了锅炉间，她一走，理发店明亮的店堂就暗淡了，萧瑟了，寒意人，她一走我到四面楚歌，也急着要走，老崔却扔下我去伺赵的发了。我对老崔喊。老崔，我这里剃到一半，你怎么能走？我还有急事呢！老崔说，在那儿等着，你能有什么急事？你不是我们理发店的一把活椅吗，今天怎么就那么急？我说，我今天有急事，等不了，你把我的剃好再走！老崔没来得及说什么，那赵从转椅上忿然地回过，向我翻了个白，然后对着老崔大叫，库文轩的狗崽，你去理他什么？他再敢这么嚣张，我就给大家透个内幕消息！她这么一说店堂里所有人的睛都瞪着她了，什么内幕消息？你说给我们听，轻声一就行了。赵豪迈地一挥手，说就说，我还怕他听见？我告诉大家，库文轩他冒充烈属冒充了几十年，他不是邓少香的儿，是河匪丘老大的儿呀，他妈妈不是邓少香，是烂菜，烂菜是什么人，解放前在酒船上女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