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虎臣把浸泡了约一分钟的茶汤倒进素白瓷茶碗里,递给赵翰博:“报上登的是真的吗?”
赵翰博摇头:“水分大啦!我也就是跟您说说,您可不能向外传。”他压低了嗓门“这都是袁世凯一手搞出来的。”
庄虎臣大吃一惊:“啊?他让人抢铺子干吗呀?买卖人是招他了还是惹他了?”
“庄掌柜,这是争权夺利。”
赵翰博端起茶碗细品着,显得很陶醉:“到底是陈年的普洱,汤色红亮,软滑顺口,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啊!”庄虎臣一脸的困惑,赵翰博放下茶碗:“中华民国,孙中山那一派要把都城设在南京,您听说了吧?”
“听说了,您那报上,前些日子不是一直都在议论这事儿吗?”
“可袁世凯不干哪。”
“他为什么不愿意去南京呢?”庄虎臣给赵翰博的茶碗里续上茶。
“嗨,这都是阴谋。袁世凯的根儿在北边儿,他要是去了南方,不就釜底抽薪啦?可袁世凯又不能公开说他不愿意离开北京,于是想了个辙,指便他的部下、曹锟的第三镇士兵假装哗变,抢铺子,这是做戏。”
庄虎臣皱起眉头:“做给谁看呢?”
“孙中山派来的、迎袁世凯到南京的专使不是还在北京呢吗?做给他们的,为的是让他们瞧瞧,北京城里乱成一锅粥了,他袁世凯,离不开!要说这袁世凯,真不是个东西,净耍两面派,这回又是,您看,他表面上对专使隆重接待,暗地里让人把专使下榻在煤渣胡同的住所也给抢了,专使们吓得躲到使馆区避难去了。”
“袁世凯的目的达到啦?”
“达到啦,北京城这个乱劲儿,专使们都看见了,不但不催袁世凯去南京,还转过身来致电南京参议院,支持袁世凯在北京就任临时大总统。”
庄虎臣长叹一声:“唉!我们这些开铺子的都成了袁世凯的垫背的了,听说抢了四千多家儿,连抢带毁,就这几天,损失了九千多万两银子。”
“你们还不算,真正垫背的是那些贪便宜的老百姓,您不过是损失了银子,他们保不齐连命都得搭上。”
“怎么会连命都搭上呢?”庄虎臣迷惑不解。
赵翰博显得很神秘:“当兵的夜里抢完了,贪便宜的老百姓早晨不是在街上捡洋落儿吗?还包括一些看热闹的,都被抓去顶了抢劫的罪名,这两天就得毙啦…”
庄虎臣听罢,不禁大惊失色。
张山林已经失踪好几天了,堂哥眼瞧着就撑不下去了,张幼林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急匆匆地赶到药铺,把药方儿递给抓药的伙计,伙计瞧了瞧方子,说有两味药不常用,得到后头找找,张幼林于是走到窗边坐下,顺手拿起了桌子上的报纸。
刚看了没几行,忽然外面传来鼎沸的人声,张幼林放下报纸,来到门口。
只见士兵押着一队犯人从远处走过来,犯人们都被五花大绑着,背后插着断头牌子,上面写着某某人的名字,名字已经被打上了红叉。为首的犯人居然是当年抗击八国联军的时候,从城墙上救出他的那个叫花子,张幼林不禁心头一紧。
叫花子一路走来破口大骂:“我操你们八辈儿祖宗,老子在街上捡东西,就成土匪啦…老天爷,冤枉啊!花子我在这块地界儿要饭,都要了二十多年啦,老少爷们谁不认得我啊,怎么他妈一夜之间,就成了抢铺子的土匪啦…”
犯人队伍里也是一片哭骂声。
士兵给了叫花子一枪托子,血顺着他的脑袋向下流。张幼林抢上一步拦住士兵:“兵爷,我作证,这位爷不是土匪,您抓错人了。”
叫花子看见张幼林喜出望外:“张先生是有身份的人,他都替我说话了,你们抓错人了!”
突然,张幼林在犯人队伍里发现了张山林,他的棉袍撕破了,头发蓬乱,脸上还有几道血印子。张山林也发现了他,绝望地哭喊着:“幼林,救我呀,我站在旁边看热闹,也给当成土匪啦!”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大喊:“冤枉!冤枉…”霎时,人群骚乱起来“冤枉”声此起彼伏。一个军官从后面骑着马赶上来,在张幼林面前站住,从腰里拔出手枪,对着天空“当、当、当”连放了三枪,气势汹汹地扫视着众人:“谁不想活了,站出来,老子连他一块儿毙了!”
围观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犯人们被驱赶着继续向前走。张山林的哭声隐约、缥缈,却像重锤一般撞击着张幼林的耳鼓:“幼林,救救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