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荣宁公梦垂海棠花 阋墙子误

话说那宝玉百日病愈，已是腊月时候。因迎春回来住了几日，说了许多伤情话儿，未免又感慨叹息，闷闷不乐。袭人见他悒悒怏怏，无情无绪，生怕又引发了旧症，因捧上莲枣八宝粥来，笑dao：“为你前儿赞了一句这粥好吃，老太太特地教厨房再zuo了两碗来，不如趁热喝了，随便那里散一回，消了食，也就好该歇息了。我正要开箱子找帘帷预备年节下替换，屋里这一地一床的纱tou线脚，你何苦窝在这里，看着岂不烦心？”宝玉dao：“园里到chu1都在为着除尘忙luan，你却教我到那里去？也罢，倒是出去看一会子书，装装用功样子，也好教你看着喜欢。”

袭人笑dao：“甚好。”忙命小丫tou往外间小书房拢火，扔了几只旧年收的松塔进去，用一个落地铜丝罩子盖住，怕炭火花爆出来燎了衣裳，又拿了一床羊羔pi褥子出来替他铺在椅上，并连脚踏上亦铺了nuan垫。

宝玉撂了碗过来，因见袭人找火捻子点灯，忙dao：“如今天光尚亮，开着窗就好，何必这早晚便点灯？”袭人dao：“开着窗，只怕有风。”宝玉dao：“横竖这屋里不冷，今儿天气又晴和，正要chui点新鲜风，权当我出去逛了是一样的。不过看几回书解解闷，又不是悬梁刺gu的当真用起功来，大早晚的点灯ba蜡，倒教人看着笑话。”袭人应了，果然支起窗子来，又往那屋里沏茶。宝玉笑dao：“我在那屋里，你嫌我添luan，如今我来这里省你cao2心，反倒教你跑进跑出的，岂非更令我不安？如今我要静静看一回书，并不要人伏侍，需要茶水时，自然会叫你们。”袭人笑着出来，命小丫tou好生在外tou听候动静，自己仍回房里同麝月、秋纹等整理床帐。

宝玉喝了两口茶，定一回神，因随手拿起一本书来，看时，却是宋人撰的《梦粱录》，便先点tou赞叹了两声，信手翻开，见其一一记录南地风光民俗，倒也生动有趣，因一路看至“花之品”一节，自牡丹品起，至芍药、玉簪、水仙、荼蘼、梅、兰、ju、荷，乃至瑞香、辛荑、紫荆、紫薇、杜鹃、罂粟、木犀、芙蓉，一一细数，状其形，摹其神，绘其色，追其源，愈觉词香句艳，红翠yuliu，馥郁氤氲，几可扑鼻，及看至“净扫ting阶衬落英，西风chui恨入蓬瀛”一句，又不禁凄然意动，将书遮脸，似看非看，连连叹了两三声。正是：

yu知吴越花间事，却向黄粱梦里寻。

恰好秋纹拿大mao衣裳出来院中拍打，看见他这样，隔窗笑dao：“那书里是什么故事，看得你这样chang一声短一声的？”宝玉亦不答，只望着窗外海棠花怔怔的出神。秋纹进去，便向袭人dao：“那海棠枯了那些日子了，既救不活，就该教人ba了去，不然枯秃秃的有多难看。”袭人叹dao：“我何尝不是这样说。偏宝玉非教留着，说花xing通灵，既无故而枯，保不定那天无故而荣，不教收拾，我那里犟得过他？”将衣裳收了，又问“宝玉在zuo什么？”秋纹dao：“也不知是看书呢，还是参禅呢，我看他眼朦朦的，像是要睡。”

袭人便责怪dao：“这腊月天里，又开着窗，着了凉不是顽的，你看他发困，就该劝他进来，或是逗他顽笑几句，混过困劲儿去才是，怎好由他睡着。”说着出来，果然见宝玉丢了书，tou歪在椅背上，睡梦里犹自连连叹息。忙上前推醒dao：“你怎么开着窗就睡了？虽说今儿没风，到底是腊月寒冬，前儿琏二nainai还打发人送了两篓红箩炭来呢，老太太又特地吩咐不必每日请安，或早或晚，隔一日一回就好，连饭也都教送到房里吃，就只怕我们不小心周到，冷着了你，偏你自己一些儿也不在意，倘若着了风受了寒，上tou怪罪下来事小，只是你这般任xing恣意，岂不辜负了众人的心呢？”因见宝玉神色恍惚，眼风迷离，不禁问“你zuo了什么梦，这样子闷闷的？”

宝玉这方似醒非醒的dao：“也并没shen睡着。刚才坐在这里，无端见两位老人家走来，穿的蟒袍玉带，好不威风气派，却是面善得很，只是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一个手里拿枝玉兰花，一个手里拿枝海棠，却都是将枯不枯的，望着我不住点tou叹息，像有许多话要说似的。我见他们神色郑重，唬的问：不知两位老先生有何见教？他们正要说话，你便来了。”

袭人笑dao：“才说该把海棠ba了的，果然你就梦见他。自然是你睡前原对着他看，及阖了眼，他便跑进梦里去了。只是平日我还当你只会梦见美人儿的，怎么今儿倒见着两位老先生？难怪人家把zuo梦比作会周公。他们zuo什么对你叹息我不知dao，我倒听见你在梦里撮着眉tou一声递一声儿的叹息不绝，所以将你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