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周自横，不再是公司里那个铁面无私的周董，而在不知不觉中转换角变成了多情的少年阿横，他一直幻想会有那样的一个妹妹，柔弱的，聪颖的，等着他来怜和保护的小妹妹。

“我也是听途说。”周自横有些惶愧，这对他来说也是极为罕见的，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用了心，就会变得这样被动卑微“偶然听说的，我只想告诉你，希望能够帮助你。”

周自横被晾在了当地。前所未有的尴尬。前所未有地失落。前所未有的经验。

“我很介意。”洛红尘明明白白地打断“好，我可以当你没说过，这次谈话不存在。周董，没别的事，我回办公室了。”

他只得歉。从认识洛红尘起，他好像就在不断地歉：“对不起，我并没有要冒犯你的意思。如果你介意，就当我没说过…”

酒吧很小，是由两节废旧车拼接成的，桌椅

也许每个人都有付和给予的望，只是有些人找不到付的对象。自横认定了，如果有一个人可以让他全心给予，那就是洛红尘。没有原因，不求回报，一个人给另一个人的情，是前生注定的，是债。

所有的情都是恩，也是债。

自横的心又一次痛。红尘的话让他同时接收到两个信息：一，作为一个神病患者的女儿，她自小承受了太多的压力和羞辱，以至于自我保护已经成了本能；二，她真是一个原则的女，她和他，是不折不扣的同类人。

梅绮继续说：“那家教的母亲现在还清楚地记得洛红尘的样，说她小时候是了名的丑丫，她姥姥不会给她打辫，洗了，常常半着就请邻居替她结好辫，一两个礼拜都不许拆的，略了就要打她。所以她常常长一虱…”

周自横的心猛地了，尖锐地疼痛起来。他几乎已经可以透过时光的玻璃墙，清楚地看到童年的洛红尘：结着一对细黄的小辫，挥舞着两只细黄的胳膊，黑，瘦，小小脸孔上唯有一双大睛又黑又亮，大得惊人。抿着嘴，可以整天整天地不说话，但是给自己发明了许多一个人的游戏，会坐在光下自说自话地讲故事，会将柳枝和荆棘草编成各形状，下雨的时候，会叠纸船顺着漂走，船里盛着落和鸟的羽、以及童年的梦…

队还用功！

下了班，自横来到老友阿青的“火车酒吧”消夜。

梅绮仍在极尽刻薄之能事地损着洛红尘，把她的世形容得污秽而罪恶：“…关于她妈妈的死，说法很多。她自己姥爷最常说的一，就是她爸爸杀死了她妈，她爸是疯嘛，也不知究竟了些什么，真可怕，总之洛红尘一世她妈就死了，她爸也疯了，邻居都说她克，命，又说她八成是断掌，倒不知是不是真的。听她卖红楼梦那故事，说林黛玉多么贵，品格多么贵，情多么贵，就好像她自己有多贵似的。原来，她自己的这么卑微，和‘贵’这个词儿，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需要。”红尘梆梆地回去“如果总经理觉得聘用一个家族里有神病史的人不方便的话，明说好了。否则，我不希望在工作时间谈论我的家。”

他恨不得立时三刻赶回公司去，把红尘地抱在怀里，告诉她：她所有的苦难都自今日结束，以后，他会好好地对待她，让她远离孤独与风雨，得到幸福！

每一句话，都似一把刀从周自横的心上划过，使他一下一下地疼着——不是痛苦，是疼。梅绮对洛红尘的诋辱，只有使他对红尘更加充满同情和怜，更有保护她照顾她的冲动。他完全可以想象从小到大，她经历了怎么样艰难羞辱的成长过程；他更加理解了，她的态度为什么会那般独立、、不卑不亢。

然而，他在她的生命中现得太晚了，竟然让她孤独地度过了那么长久的二十三年，是他的错，他错了，他该补偿她的。生平第一次，周自横的心里充满了温柔的护惜，全心全意地，急切地，想要对一个人好，不问代价没有理由地，对一个人好。

然而洛红尘本不领情。

总经理室里，洛红尘小脸绷得铁，一双睛晶亮得让人不敢视，戒备地质问周自横：“为什么要打听我家里的事？这与工作能力有关系吗？”

如果一个人没有原因地拼命想对另一个人好是前生的债，那么另一个人没有余地拼命拒绝这个人的好，是否就是前世的仇呢？

神瑛侍者给绛珠仙草溉雨，是心甘情愿；林黛玉将一世的泪还给贾宝玉，也是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