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也许，是因为大少爷长衫的死，使所有其他的事都显得微不足了吧？

娉婷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正在穿的珠，走去，站在台上往下望。

六院的门开了，一个材小的女走来，迅速和那男会合，小声说了几句什么，两人便肩并肩地往园那边走去。娉婷站在树后面，看不到那女的正脸，却看到她的脚——那穿着绣鞋的一对三寸金莲。

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那是——六姨娘，小蛇！

她最恨珠帘。因为怕珠落。那大势已去收拾不及的零落，一绝撒的失去一切希望满盘皆输的失落，可以将人的心在瞬间彻底打败。可是她的屋里，却偏偏四季挂着一面珠帘。有风时，刷啦作响；有雨时，粘人。

她的纤细的十指长衫密而短的发里，搓着，抚着，微微痉挛，但是静，极度的、永恒的、周而复始的一静。那是地母的造像，弱到不可以再弱时，也就大得不可以再大。

“帘外雨潺潺，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可真是应景啊，只除了现在不是五更，是三更。

女前，跪在造主最完的杰作前，跪在比天地尊亲师都更更大的原始望与力量前——那力量，你不重视它，它就是零；你正视了它，它就是一切。

家人被惊动了，护院匆匆地跑过来，大呼小叫着：“贼在哪儿？贼在哪儿？”

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了，人群无声地散开一个半圆，连拉扯女的人也都松了手，女披散发直扑过来，宛若一闪电撕破夜空，蓦然间，发撕心裂腑的一声惨呼：“长——衫——”

慧慈哭得几乎断气，天天坐在小蛇的院门拍指天地大骂，一咬定是小蛇带坏了她的儿，说枉我对你这么好，怎么就没看你是条藏不的狐狸呢？我日防夜防，独独没有防过你这个貌似单纯的小妖，你表面上装贤良老实，骨里比婊还婊！

的青石板路上，雨汪着森冷的光，艳红的绣鞋踏上去，有刺目的凄然。小园的门也是艳红的，一奇怪的的红，雨浇在上面又下来，就好像在淌血似的。娉婷忽然尖叫起来：“啊——有贼呀——”

隔二姨娘慧慈的院门儿响了一声，又“吱呀”关上了，分明有人走来。

她擎着黄纸伞，缓慢而畅地走在青石路上，像浮萍淌过面。

那男一牵女的手，叫：“不好，快跑！”两人拉开小园的门栓便往墙儿去，无奈女一双小脚跑不快，还在墙已被护院追上了，那男人并不回，仍然让女踩着他的肩快快翻墙，嘴里不住着：“你先走，别我！”

小雨。三姨娘娉婷在屋里穿珠帘。

她也恨下雨。下雨的日，她就会想起很多关于雨的诗，想起父亲教自己念诗的情形，想起自己的怀才不遇和红颜薄命。但是她却偏偏把自己的住取名“听雨阁”每到下雨的日，便总是舍不得歇，整夜守着窗听落雨的声音，觉得那是上天为了自己的命运在哭。

她就这样在嫁卢府一年零四个月后，终于将自己的初贞送给卢家人了。

短衫也再没有在晨请安上现过。原先坐镇紫檀雕椅是为了落实自己的当家人份，现在，用不着了。长衫已死，他如今是卢家唯一的儿，卢家的财产不给他，又给谁呢？

开“婊”闭“婊”的，就惹恼了一个人——五姨娘凤琴，她嘴里不好说，上却了反应，天天得闲

此刻，娉婷就站在的书房台上，居临下地看着一个穿长衫的影从二姨娘慧慈的院里走来，向六姨娘小蛇的院走过去。娉婷冷冷地笑了一笑，便披上墨绿弹的缎斗篷轻手轻脚地下了楼，小心地不惊醒丫环和老妈。

各院的灯纷纷亮了，丫环婆的叫声缠成一团，连老葫芦也由丫环扶着颤微微地来了，直问：“抓到贼了么？带来我看。”二少爷短衫一当先，大声指挥着家丁：“给我打，重重地打，打完了再问话！”

卢胡氏奇怪地并没有对小蛇的逃给予应有的惩罚，只淡淡地说关起来等老爷回来再说。

三姨娘娉婷的房是一座米黄的两层阁楼，坐卧起居在一楼，读书写字在二楼，称为“书房”她是整个卢府里唯一拥有独立书房的女，这是一份的标志，也是学问的标志。因为这间书房，就连大太太卢胡氏也要对她另相看，或者说，是对那满架的书另相看。

小蛇了泪，她知她的生命在这一刻得到升华，生存的价值重新被衡量定位，现在她是一个真正的人了，不，不仅仅是人，而且是女人，是神。

男人已经倒在地上，却还合扑过来护在女上，叫：“不关她的事，是我…”恍惚有人惊叫：“是大少爷！”短衫更不打话，抢过来迎一，正正击在那男人的额上，顿时血披面。那男人睁睁，睁睁地看着女缓缓倒了下去，神痛楚焦虑，分明还在为女的安危担心，无声的型，好像还在说：“快走！”却已经发不声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