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不知沈曹除了摄影师的份外还有什么特殊地位，但是看在鱼翅盅的份儿上，猜也猜得来不小。我这个陪客当得相当莫名其妙。但唯其如此，就更要小心应对，木讷了是小家气，见不得场面拿不手；太活跃了就是小人禁不起抬举，婆飞上篱笆扮凤凰。

我只得站起来“已经好了，这就可以走了。”

“你是苏州人？”沈曹看着我，慢吞吞地说“当日地陷东南，这东南有个姑苏城，城中阊门，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之地。这阊门外有个十里街，街内有个仁清巷…”

典型的下人的能——不在你才八斗，而在你八面玲珑，重要的不是能力而是听话，越听话越多服务就越能，如此而已。我再一次忍下委屈。

其实并不情愿沾这光，可是如果不来，不是有气节，是没脸，给脸不要脸。

老板笑起来：“他说的是葫芦庙的地址。”

可是不平又如何，拍案而起大声对他大声SAYUNRAIR？结果会怎么样，用脚趾也想得，他会笑嘻嘻立刻对我歉，顾小对不起是我错待了你对你不公平我们的合作至此结束请你明天另谋就…饭碗就此砸掉。

不为五斗米折腰？那样的前提是家里有五亩田后盾。古人动不动挂冠归农，但是现代城市人呢？哪有农田可耕？天下乌鸦一般黑，无名小卒，走到哪里都一样受气，生不如熟，与其转着圈儿看遍各行各业不同黑暗面，不如一条儿走到黑，看久了视而不见也就算数。即使上司是一个不长胡的男人，闻久了他的香味儿，也只有当作清凉油，反正又不是要跟他过一辈，他是否别健全。

我本来打算咽了阿陈这气的，平日里“外乡人”长“外乡人”短地被他嘲讽惯了，已经不知愤怒。但是经不起沈曹这一谅，反而忍不住反相讥：“我们苏州人吃蟹本来是最讲究的，早在晚清的时候就专门制作了一用来吃蟹的‘蟹八件’，可惜上海人贪吃不懂吃，只得一双手来搏。”

没想到细节都被沈曹看在内，临门时有意无意地问一句：“顾小不随我们一起吗？”

还要被他呼来唤去茶小妹看待，真也大材小用了。

“很好。”老板嘉许我“锦盒越来越能了。”

我于是忍气吞声打了一电话后汇报：“海鲜坊今天基围虾七折，我已经订了三号包厢。”

好在那个沈曹既擅谈又思维捷，不住科打诨，随便拈起一个话题都可以谈阔论，却又并不使人生厌，一顿饭吃得颇不寂寞。

说得老板一笑。沈曹向我投来同情的一瞥，打圆场说：“今天这蟹的确味，我也指大动，恨不得生八只手来和蟹比威风呢。”

“阿锦？啊，当然，当然。”阿陈见风使舵的本事足够我再学三年，他倚在前台很亲切地探过来“锦，我站得都酸了，还要等多久你大小才能化完妆呀？”那气就好像他原本就打算请我，倒是我装糊涂似的。

不过是一顿饭罢了，然而那群小女生已经艳羡得珠发蓝，一齐盯住我竖起大拇指，我冲她们挤一挤，个风情万状。

我没有告诉他自己曾经买过他一本摄影集，怕被人觉得是结恭维。

“你说的是锦盒家的地址？”阿陈莫名其妙“你怎么知她家住哪儿？”

象跋，三文鱼，龙虾船，大闸蟹，最大盘的一是基围虾鲜活两吃，的确是盛宴，可是客只有四个人——老板，阿陈，沈曹，还有我。

但是讨厌的阿陈老是忘不了揶揄我：“你看阿锦，平时打扮得淑女相，一看到吃的就没息了，掰螃蟹的样可真野蛮，要说这外乡姑娘到底是没有咱上海上来得文雅。”

这里是上海，专门消磨人尊严志气的地方。它要的不是“才气”是“财气”“财”大而后“气”，无财，最好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