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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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看见的抹了牛油的灶墙石tou是人民公社的石tou。鼎沸的铜锅中翻gun着慢慢褪尽血色的牛杂碎。广场中央鼓架上和停在村口的拖拉机上同样鲜红的油漆开始成片地剥落。绷jin鼓pi的铆钉已经松动,鼓声沉闷而破败。代替鼓的是半lun卡车lun胎上的钢圈。这半lun钢圈吊在仓库的檐前,另外半lun吊在小学校的篮球架上,那是小的半lun。召唤学生上学的那小半lun声音清越,召唤公社社员集中的大的半lun声音钝重,敲击过后余音低沉而又绵chang。
不等嘎洛敲击那块锈出血色的钢圈,村里百多号人就都已聚集起来。天高气爽,初雪已压向山腰,收割后的庄稼地里成群的红嘴鸦和野鸽在晴空中飞翔。几十touti质孱弱的牛将要被无情淘汰,它们在喧闹的人声中悲鸣。几tou老牛睫mao上挂下的泪珠又大又亮。一些已被宰杀的母牛的pi高张在石墙上,pi子上面带血的油脂在yang光下缓缓rong化,杂碎在从tou人家和寺庙上没收来的铜锅中慢慢褪尽血色。血水变成褐色的脏污泡沫浮上汤面。三个女人拿着chang柄的木勺分别据守在锅边,不断把浮起的泡沫舀出泼到地上。活牛把死牛的血浆践进泥地,和挣扎失禁的粪niao搅和在一起,变成油黑的泥淖。泥淖腾起刺鼻的腥膻气息。
太yang渐渐升起来。
广场上人们聚集得越来越多。
几tou悲鸣得最为厉害的老母牛被挑出来捆翻在地上。它们安静下来,失神的大眼中飘dang天空中絮状的轻远云朵。其它的牛垂下tou颈shen思默想,只是四蹄太shen地陷进泥淖时,才移动一下沉重的躯ti,蹄子ba出烂泥时发出ru房被饥饿的牛犊xi空时那zhong声响。我感到shen躯越来越沉重,分辨不清是我自己的tou颅还是那些临死的老牛的tou颅越来越沉重,并感到脊梁和背后的石墙连成了一ti。
彩芹老师叫我:“阿来。”我说:“嗯。”刚洗过的tou发水淋淋地纷披在她肩tou。她把tou发在手指上缠绕又松开。我感到我的脊梁上穿过一gunuanliu。这daonuanliu把我的背和棱棱的石墙分开。
汉子们静静地倚着那gen木tou坐在太yang底下,父亲坐在他们中间。穿着一件破军装,显得心事重重。父亲手里没有刀子,他矮小而又瘦削,面孔上永远像是布满了一层灰尘,只有眼中不时蹿起一gu绿幽幽的光焰。那zhong光焰在他眼中左右tiaodang。我童稚的心灵已被那光焰严重灼伤。那zhong光焰是守候在某一角落的猫眼中所特有的,是一只奔走于旷野中的狼眼中所pen发的。我很难亲近父亲。
屠宰就要开始了。
汉子们并不亲手把手中锋利的chang刀横向牛颈。一批年岁和我相当的孩子都手提一只木桶或一只木盆。他们用桶和木盆换过汉子们手中的刀子,他们双手jin握刀把,一齐对准牛颈下刀。他们气力太小,总是要腾出一只手按住刀背,上下抹动。鲜血从pimao中间pen涌出来时,cao2刀的孩子们发出惊惧而又快乐的尖叫。刀越抹越shen,按在刀背上的手也shenshen陷进了血rou模糊的创口。汉子们用桶和木盆接下半桶血就走开了。cao2刀的孩子能得到这半桶血和能guan下这些血浆的chang子。
我也曾避开父亲尝试过那zhong快乐,那zhong刺激。但却只有唯一的一次。母亲把我拉了一条命债而换回的东西掺上一点盐和糌粑guan成可口的血chang时,父亲把那些未及煮熟的chang子从锅里捞起来,扔在我和母亲脸上。
父亲气得浑shen发抖,连声说:“丢脸!”几只苍蝇猛地扑向我和母亲脚下零零落落的chang子上。血浆从绽裂的chang衣间liu溢出来,苍蝇停在上面扇动着轻盈透明的翅膀。母亲的手拽住我的胳膊,她的指甲慢慢陷入我的肌rou中间。我的耳底发出嗡嗡的声响,tou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这时那气咻咻的刁毒的矮男人低吼一声:“还不熬茶。”母亲的手松开了。她侧跪在火塘边撅起嘴chunchui火,火光使她的侧影显得凄楚而又美丽。我恨那个男人,我也不爱我可怜的母亲。我只觉得躯ti渐渐下沉,我最后无意识地看我父亲一眼,接着便感到灵魂轻盈地升起,从额tou上离开了我的躯ti。
而父亲当然知dao,秋收下来,还掉度春荒时借下的欠债,家里只有不到三百斤粮食,得熬到来年秋收。
熬开的茶在壶中咕嘟嘟作响。父亲哑着嗓门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