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舅舅说反正已经把诗写在mao主席像的衣服上了,再加上偷杀一只生产队的羊子也没有什么了不得。他还反问我们是不是这样。
表弟说是。仅此一点就足以证明表弟的呆傻。果然,姨妈厚实的ba掌落到了表弟脸上。表弟哭了。然后表姐,然后姨妈和我母亲也都哭了。姨父也从鼻腔里发出了抽气声。
姨父突然抡手打掉了父亲手中的骨tou。
父亲揩净嘴上的油污,平静地说:“你们家有谁死了?”
姨父说:“你雍宗心太狠了。平常就看不起人,现在哥哥就要坐监狱了你还这样。”
舅舅说:“雍宗是tou人的gen子,应该这样。这一大家人我都要托付给他。”
姨父假装剔牙,愤愤然呸了一声。
这顿庄严无比的会餐就此结束了。那堆比狗啃过还要干净十倍的羊子骨tou至今在我眼前晃动,它们四chu1散luan地丢在舅舅温nuan低矮光线黯淡的石tou屋子里,丢在经常用牛尾拂拭得一尘不染的地板上,而在我们村子的其他人家,牛尾只是用来打扫床铺和屋子里小小的佛龛。这些骨tou在早上还包裹着温nuan的血rou,支撑着一条随着春天来临正在恢复强健的柔韧的生命,现在却被我们把羊子这zhong动物的气息也yunxi干净了。
至少我一时对舅舅在临赴灾难前最后一次眷顾的意义毫无知觉,只感到吃了带血的鲜rou,背上有了热气,手心shirun起来,心tiao变得沉稳有力。隔墙传来的羊粪的膻味使人想起了羊子,一zhong悲壮的感情才油然而生。
父亲说:“一只羊子已经全下肚pi了。”
“一整只大羊啊。”母亲啧啧嘴chun说。
这时,太yang透过窗棂she1了进来。屋子变得明亮了,大家在暗中显得明亮的幽幽忽忽的眼光开始暗淡下去。我看到大家都在yunxi沾在嘴chun上的那点油腥。火塘里的火灭了,几缕最后的淡淡青烟沿着锅bi缭绕而上,然后消散。锅里和锅四周的碗见了底,只剩下些砂砾一样的骨tou渣子。外公坐在他的转经筒前呵呵傻笑。
姨父姨妈和我表弟都在竭力显出悲哀的样子,但仍掩饰不住一顿饱食后的心满意足。那zhong神色是无法掩饰的,它从每个mao孔,从嘴chun的油光,从畅通的血脉和pi肤上的红光上显现出来。
表弟连连打饱嗝。
只有父亲和舅舅的神情一模一样。表姐和我的目光在那两张严厉的脸上来回逡巡。因此,我喜欢我的神情哀戚、犬齿雪白尖利的表姐次准。或许,她在我的下篇小说中就要成为中心人物。但现在,我必须抑制住因写作而复苏了的某zhong强烈感情。我提请自己注意,我写那次会餐已经写到了关键bu分。我必须在这里揭示出在一zhong带着强烈的喜剧xing色彩的生存状况下的泛人类的悲哀,人xing的悲哀,生命本能与生命追求的崇高品格之间相互冲突的悲哀,我想这是支持我写下总题叫zuo“村庄”的这一个系列的惟一理由。
“gen本烦恼。”
舅舅对父亲轻轻点tou,嘴里突然冒出一个佛经上才有的字眼。烦恼是指芸芸众生受本能驱使而在向善的dao路上迷失。最近翻阅佛经时,知dao其中的“烦恼”
和liu行的辞典中的释义是不大一样的。佛的目标是要信徒gen除这些烦恼,超脱因缘的环扣,而他的信徒们仍然在烦恼之中lun回。只有活到外公那zhong年纪,神智昏迷,才对沉重的命运仰起一张归返童真的老脸,呵呵傻笑,笑得超过了罗汉的水平而同声闻、缘觉乃至菩萨的笑容十分相近了。所以,清醒一点的时候,外公总是预计自己入土的日期。
舅舅叹了口气,说:“雍宗,你看见了,我们柯基一家没有血xing,你平常瞧不起我们也不怪你。现在我要自己到公安局去了,柯基家的后代你要多多看顾。
我自己没有儿女,侄儿侄女就是我的儿女。次准、阿来都是有血xing的人。“mpanel(1);
父亲说:“和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