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镇只有一条至多五十米长的小街，还不知有没有客店。他叫我等一等，又钻一家人家。我心想既来之则安之，碰上这么个人，人又心也是一机缘。他从人家里捧半脸盆豆腐，叫我跟他走。

幸亏他走在前，他要搁下脸盆，施展功夫，我知老没有不会功夫的，我转要跑多半掉田里，个一泥。蛙声稀疏，背后一层层梯田面的反光表明已经上山了，山上的蛙鸣也比较孤单。我于是找话同他搭讪，先问收成，后问田的辛苦。他说也是，要光靠田，别想发财。今年了三千块钱改了两亩田鱼塘。我问他养鳖不？说是城市现今都时兴吃鳖，一说是防癌，二是补养，卖价可贵呢。他说他下的都是小鱼秧，把鳖放去，还不把鱼秧都吃了？他说，他钱现在倒有，就是木料难买。他有七个儿，只老大娶了亲，其余六个都等着盖屋分家，我也就宽心了，仰望天上的星光，欣赏起夜。

"你家就在县城里？"

"那少不了的。"

"这是保小娃儿祛病消灾的。你们哪一个小娃儿？报个姓名生辰八字来？"

"不远，不远。"他还是那句老话。

"也有令牌，调神遣将的令牌？"

"也有驱鬼的司刀？"

他先端了一碗清，中念念有词，弹指将洒在房屋四角，等弹到门槛前众人脚下，人都哄的说笑起来。唯独他木动声，睛微闭，嘴角一挂，便有一通神灵的威严，众人却越加笑得厉害。他突然将袍的袖一抖，将令牌叭的拍在桌上，众人笑声更然而止。他转问我：

走了一程，路边的农舍看不见了，夜迷瞟，四下田里一片蛙鸣。我有纳闷，又不好多问。背后响起突突突突发动机的声音，一辆手扶拖拉机赶了上来。他立刻大声招呼追上去，我也就跟着他连跑带跨拖斗里。这土路上，在空的拖斗里颠簸像是筛豆，就这样颠了约摸上十里路，天全黑了，只这手扶拖拉机一黄光，独龙样的，照着一二十步远的坑坑洼洼的土路，一个行人也没有。他同司机用土话像吵架似的大声叫喊个不停，除了那震耳聋的突声，我一句也听不清。他们要是商量把我宰了，我也只好听天由命。

"我说不远吧？"

他只是说："不远，不远。"

了镇，上了一条土路，天已黑。我问：

"要得！"我把桌一拍，起便跟他门。我问：

"叫狗娃儿来？"有人撺掇。

"我

"有大游年歌，九星吉凶歌，孙歌，化象歌，四凶星应验日决，作房门公婆神名，祭土神祝文，请北斗魂，这些都要唱的，你听哪一个？"

不一会，六个儿把锣鼓烧都拿了来，还有一大一小两面云锣，挂到一个大架上。刹时间，鼓乐齐鸣，老儿上一件紫缀有鱼、八卦图像的破旧袍，手拿令牌司刀和角从楼上下来，全然另一副模样，气派庄严，步也悠悠缓缓。他亲自燃一香，在堂上神龛前作揖。被锣鼓声惊动了的村里人男女老少全堵在门坎外，立刻成了个闹的场，他没有骗我。

"你家就在这镇边的乡里？"

"不远，不远，我把挑也存到人家家里，你到前汽车站等我。"

"还有锣鼓家伙，场这都少不了，我都把你看。"

前面灰沉沉的山影里，有一簇闪烁不定的灯火。他说这就到了。

拳，大声喧呵，十分吵闹。我说我包包里就带个录音机，他讲的这些都是珍贵的材料，我想吃罢了饭，请他同我到我的旅店些录音，他要念要唱也落得清静。他抹了抹嘴，说："你把酒也带上，到我家喝去，我屋里袍法都有。"

不过十分钟，他快步来了，指着一辆上要开的车叫我快上！我没有料到上了汽车一路不停，看车窗外山后的太的余晖暗淡消失了。等车到了终一个小镇，离县城已去了二十公里，车当即调走了，这是最后一班。

好容易到了路的尽，现了一幢没有灯光的房舍，车主到家了。开了屋门，从他脸盆里分了几大块豆腐。我跟随他又摸黑上了田埂间曲曲折折的小路。

夜里十多钟，我终于到了个小山村。他家堂上着香火，供的是好几个木和石刻的断残的像，大抵是前些年破四旧砸庙宇时从观里抢救来的，如今公然摆上，屋梁上果真贴了几符箓。六个儿都来了，最大的十八岁，最小的才十一，只老大不在。他老婆是个小个女人，老母八十了手脚也还利索。他妻儿一番忙碌，我立刻成了贵客，打来了洗脸不说，还要洗脚，换上了老人家的布鞋，又泡了一杯茶。

"那就先唱请北斗魂吧，"我说。

可不，乡里人对远近自有他们的概念。

"还远吗？"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