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大儿，也就是我的大舅，没这么国，是个纨绔弟。不过他不玩斗狗，只好登，那时候凡外国来的均属登，这词如今则译成为现代化。他穿西装打领带，够现代化的，只是那时代还不时兴仔。玩照相机那年月可是货真价实的登，他到拍照，自己冲洗，又并不想当新闻记者，却照蟋蟀。他拍的斗蟋蟀的照片居然还保留至今，未曾烧掉。可他自己却年纪轻轻死于伤寒，据我母亲说是他病情本来已经好转，贪吃了一碗炒饭发病亡。他白好登，却不懂现代医学。

他之后的李白唐玄宗要不赶廷，没准也成不了诗仙，更不会有酒后泛舟又下捞月的传说。他淹死的那地方据说在长江下游的采石肌，那地方现今江已远远退去，成了一片污染严重的沙洲。连这荆州古城如今都在河床之下，不是十多米的大堤防护早就成了龙。

我这外婆脾气还极坏，平时和人讲话都象在吵架，同我母亲也不合，要回她老家去的时候说是等她外孙我长大了，中了状元，用小汽车再接她来养老。可她哪里知，她

这之后我又去了湖南，穿过屈原投江自尽的泊罗江，不过没有去湖畔再追踪他的足迹，原因是我访问过的好几位生态学家都告诉我，这八百里域如今只剩下地图上的三分之一，他们还冷酷预言，以目前泥沙淤积和围垦的速度，再过二十年这国土上最大的淡湖也将从地面上消失，且不地图上如何绘制。我不知我童年待过的零陵乡下，我母亲带我躲日本飞机的那农家前的小河，是不是还淹得死小狗？我现今也还看得见那条源扔在沙地上的死狗。我母亲也是淹死的。她当时自告奋勇，响应号召去农场改造思想，值完夜班去河边涮洗，黎明时分，竟淹死在河里，死的时候不到四十岁。我看过她十七岁时的一本纪念册，有她和她那一帮参加救亡运动血青年的诗文，写得当然没有屈原这么伟大。她的弟弟也是淹死的，不知是于少年英雄，还是于国忱，他投考空军学校，录取的当天兴采烈，邀了一伙男孩去赣江里游泳。他从伸江中的木筏上一个猛于扎急之中，他的那伙朋友当时正忙于瓜分他脱下的袋里的零钱，见事了便四散逃走。他算是自己找死的，死的时候刚十五周岁，我外婆哭得死去活来。

成了个小塘，倒还长满荷叶，一朵朵粉红的荷怒放。三闾大夫屈原被逐门大概就从这土坡下经过，肯定采了这塘里的荷作为佩带。海湖还不萎缩成这小塘之前岸边自然还长满各香草，他想必用来编成冠冕，在这乡泽国愤然歌，才留下了那些千古绝唱。他要不逐门，也许还成就不了这位大诗人。

现今想起，我这外婆真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她生前就相信鬼神，特别怕下地狱，总指望生前积德，来世好得到好报。她年轻守寡，我外公留下了一笔家产，她边就总有一批装神鬼的人，像苍蝇一样围着她转。他们串通好了，老唆使她破财还愿，叫她夜里到井边去投下银元。其实井底他们先放下了个铁丝筛，她投下的银钱自然都捞他们的腰包，酒后再传了来，作为笑料。最后得她把房产卖个光，只带了一包多少年前早已典押给人的田契，同女儿一起过。后来听说农村土地改革，我母亲想了起来，叫她快翻翻箱，果真从箱底把那一卷皱的黄表纸和糊窗的棉纸找了来，吓得赶炉膛里烧了。

我外婆是在我母亲死后才死的，同她早逝的女相比，还算命大，竟然活到她女之后，死在孤老院里。我恐怕并非楚人的苗裔，却不顾暑，连楚王的故都都去凭吊一番，更没有理由不去找寻拉住我的手，领我去朝天庙会买过陀螺的我外婆的下落。她的死是听我姑妈说的。我这姑妈未尽天年，如今也死了。我的亲人怎么大都成了死人？我真不知是我也老了，还是这世界太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