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所有行中的新工人都不由惊恐地互相拉起了手，或者一个牵着一个的衣角。严酷的环境一刹那间便粉碎了那些优越者的清和孤傲。

现在，他们终于到了掌面上。

接连跋涉一百米左右的四很陡的绞车坡，然后再拐一个更小的坑。这时，人已经不能直立了。各钢梁铁横七竖八支撑着煤棚。不时有沙沙岩土煤渣从上漏下来。整个大地似乎都摇摇坠。

和别人不同的是，他已经有过一些吃苦受罪的经历，因此对这一在神上还是能够承受的。是啊，他脊背上被石块压烂的伤疤，现在还隐隐作疼！他更多的是看到这里好的一面：不愁吃，不愁穿，工资，而且是正式工人！第二天，新工人都参加了考试。

有些准备离矿不的人以为等上了好机会，故意胡答一通，心想考试过不了关正好有借逃这该死的地方。这样回去也能给父母亲大人和朋友们有个待，总比偷跑回去。是呀，父母扯旗放炮走后门把他们送来，家乡年轻的朋友们又烈祝贺他们正式被招了工，怎好意思偷跑回家呢？好，考试得个零最好！什么叫？就是拐杖！

这里刚放完茬炮，硝烟还没有散尽。煤溜隆隆地转动着。斧工正在挂梁，攉煤工张地抱着一百多斤钢梁铁，抱着荆笆和搪采，几乎挣命般地作。梁上，破碎的矸石哗哗往下掉。钢梁铁被大地压得吱吱嚓嚓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天啊！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什么工作！危险，张，让人连气也透不过来。光看一看这场面，就使人不寒而粟！

不时有人趴惯倒。什么地方传来一屎的臭味。

他们一个个狼狈不堪，四肢着地爬过林横立的掌面。许多人丢盔撂甲，矿帽不时碰落在煤堆中，慌得半天摸不着…

孙少平却以一百分的满分名列榜首——他也许是唯一认真对待这场考试的。

少平的心情是平静的，因为他一开始就没把一切想的很好。说实话，在他看来井下的生活也是严酷的。

试题很简单，比如什么叫，瓦斯了征兆有哪些，瓦斯对矿井的危害是什么等等。还有一发挥题，让自己谈谈如何为煤矿贡献，所有这些考题学习时都反复讲过。

一片寂静。一片黑暗。只有各自上矿灯的一星豆光勉照脚下的路。这完全象远离人世间的另一个世界。当阿姆斯特朗第一脚踏上月球的时候，他受也许莫过于此。

但大分人没有跑。到了这个年龄，人就有了自尊心；再艰难，也得打起神，准备承受人生最初的考验。

他们明白，在这里，没有人和人之间的互相帮助，是无法生存的。而煤矿工人伟大的友神也正是这样建立起来的。

安检员从岸上用肩膀接连扛开了两扇沉重的风门，把他们带了一个拐巷。

回到宿舍以后，少平看见，那些一直咋咋唬唬的弟们，此刻都变得随和起来。有人开始给他递上了纸烟。两个钟的井下生活，就击碎了横在贫富者之间的那堵大墙。大分人直至现在还都脸苍白。有个可怜的家伙已经趴在缎被上哭开了。

下井活这一天，在区队例行的班前会上，少平意外地和那晚给他半瓶醋的王师傅坐在了一条板凳上。现在他知师傅叫王世才，是全区名的斧工，采煤一班班长。更巧的是，他就分在了一班，而且就给王师傅当徒弟。能作为班长的徒弟，多半是因为他考试考了第一名。

尽这次参观得众人心绪纷，但这对他们是必要的。他们应该尽早知，这就是煤矿。这里需要的是吃苦、耐劳、勇敢和无畏的牺牲神。这不是弱者的职业，要的是吃钢咬铁的男汉！

走长长的一段路后，巷里已经没有了灯光。

可是，跟王师傅的另一个徒弟却是一个鲁不堪的家伙。他叫安锁，是前几年招收的工人，因此在少平面前也是老资格了。

在正式下井之前，全矿招收的新工人中跑了二十多人。少平宿舍里也跑了一个。

在掌面上，每班都有七八个煤荐。斧工就是茬长，一两个攉煤工

但是，两天后矿大门前张榜公布，所有的人都被“录取”了，而且成绩竟然都在七十分以上！

这使少平异常兴——他不仅和王师已经熟识，同时知他是个很好的人。一个新工人初到井下活，遇个好师傅多么重要啊！

熬到上井以后，大分人都绷着脸，情绪颓败地通过暗，在矿灯房了灯，去浴池洗澡、换衣服。那刚才还净净的工作衣，现在却象从垃圾堆里捡来似的。白净的脸庞都变成了古戏里的包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