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木停放在院搭起的灵棚里。长明灯从屋里移，放在棺木前。灵案上摆满供果和一褪洗得白白胖胖的整猪，一只活公绑住瓜，搁在棺木之上。

为首的大舅庄严地盘坐在炕，搭拉着松驰的，象老法官一般沉着说：“其它嘛，也就不说了。我和我夫东拉河一沟谁不知他们的好名声？如今，他们土合葬，你们为什么不给他们个场，让礼生来唱唱礼呢？”

在这情况下，死者娘家的人多少总要提意见，向孝们发难：俗称“抖亏欠”

一个人来坐席。这等于要款待全村人来吃喝。不怕，他金俊武有的是粮！

现在，俊武两个七十来岁的老舅舅盘坐在炕，后是其他小辈的“皇室成员”一个个都不由自主摆在上的架式。

与此同时，在金家祖坟那里，打墓人掘开了金先生的坟堆，把先生的骨骸装一个小木棺里中，准备和老太太合葬。

所有孝们的心都在咚咚着，他们想不到这老家伙竟提了如此的要求。俊武的媳妇李玉玲叩在地上，心里骂：“老不死的东西！看你死了还耍个什么！”俊武给大舅磕了三，回话说：“本该你老说的这样，只是咱们周围请不下和尚士，要场，只能到白云山去请礼生，但路太远，还不知人家来不来…”

金老太太装穿好七八绸缎寿衣后，便了早年间好的镂柏木棺中。

金俊武领跪在炕栏下的脚地上。他后跪着自己的妻李玉玲和大嫂张桂兰。下来是金和俊武两个上学的儿女。其他孝们从脚地上一直跪到了门外的院里。其阵势真有象群臣跪拜新登基的皇上。

前来吊唁的村民只是送香火，烧烧纸；辈数小的跪下磕两个。

俊武先概要地向娘舅家的人汇报了他们生前照顾老人的情况，其中当然也有一些必要的检讨。接着，他又详细叙说这次是如何办母亲丧事的。最后，他请求舅舅们提意见；如有不满足，他将尽力弥补缺憾。

第二天大殡以前，又行了著名的“游上祭”仪式。全男女孝，手拄哭丧，披麻孝在老太太灵前间隔辈数跪成方阵。仍然由鼓手领路，后跟两个三指托供果盘的村民，在孝们的方阵中绕着穿行。托盘人为田五和一队原会计田平娃。这两个人左手举盘，右手拿着白巾，迈着扭秧歌一般的步伐，轻巧地走着，象是在表演一个节目。接下来是“商话”一般说来，这是孝们最心惊的一个关。这实际上意味着老人能不能顺利土。

所谓“商话”就是由死者娘家的人审问孝们在老人生前是否对她孝顺；或者她死后的葬礼是否得到尽心办？这时候，死者娘家门上来的人，哪怕是三岁娃娃，在孝面前都是权威人士，象君主立宪国的皇室成员，神圣不可侵犯。如果他们中任何一个人从中作梗，孝们就别想让老人土！

棺木两边的长条凳上，老太太的直系亲属坐着守灵。吊唁的人川不息。亲戚们过一会就着来一批，跪在灵棚前唱歌一般哭诉一番，但真正泪的是少数人。哭得最伤心的是大媳妇张桂兰——她多半借此哭自己的命运。

夜幕一降临，隆重的撒路灯仪式开始。鼓手前面引路，孝们一律穿白孝衣，白孝帽，手拄哭丧，真假哭声响成一片；他们跟在鼓手后面，从金俊武家的院门里来，沿着哭咽河边的小路，向金家祖坟那里走去。许多人手里都拿着白面成的灯盏，走一段，便往右边的雪地上放一盏，并且随手抛撒着纸钱。返回来时，又向路的另一边间隔搁置面灯。夜，雪地上的路灯如同萤一般闪闪烁烁，其阵势蔚为壮观。双村的老人们纷纷羡慕地议论叹：金老太太生了个真孝，把丧事办得多面啊！

接下来，孝们就敛声屏气，等待娘舅家的质询了。

葬的前一天，亲戚、金家全族的大人娃娃和所有被邀请的宾客，从早到晚一直不断地吃两顿非吃不可的饭。第一顿是合烙油糕；第二顿是“八碗”和烧酒。隔金光亮弟兄三家的窑全都摆满了宴席。

下午，雇用的一班鼓手来了——村以后，先放了一声铳炮。所有的孝都到村去跪迎五个穿开破棉袄的乐人。

他大舅合住一言不发——这等于拒绝了外甥的理由。事情看着陷了僵局。

金家湾这面许多家都在替金老太太的丧事碾米磨面。光辉家的院里，五六个人在杀猪宰羊。从米家镇请来的先生，正在金俊海家纸火。金波他妈忙着一天五顿饭侍候这位“圣人”他们家的炕上和箱盖上，摆满纸糊的房、院落、碾磨、课幡、引魂幡和童男童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