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胡永合早早就睡了。尽一路上孙少安一再嘘他这个弟弟如何有本事，但胡永合连和少平拉两句闲话的兴趣都没有。有个本事！有本事还要到煤矿来掏炭？

“这理听起来不错。可是你应该考虑自己的情况。说实话，你的事业才刚开始，只赚下那么一钱，就东跑西颠搞这些事，实在有不自量力！”少平不客气地说。

胡永州大方地在黄原街上最好的餐馆请弟弟和少安吃了一顿酒席。席间，少安从胡氏兄弟的言谈中，才知他们在南面一个地区当专员的表兄弟凤阁，因为灾问题，官被撤得一二净。这兄弟俩在饭桌上大骂了一通他们双村当大官的田福军。少安当然不解其中之意，只是吃菜喝酒，不一句话。

少平首先领哥哥到浴池洗了一回澡，他知哥哥虽然腰缠万贯，但一年也不洗几次澡。一来原西县也没个公众洗澡的地方，二来农村人习惯认为洗澡不只是讲卫生，而是一不属于他们的奢侈行为，因此平时连想也不想。

第二天，他们就坐汽车下了铜城；然后在车站广场又买票搭乘东去的一辆运煤车的闷罐客箱。拐到了大牙湾…哥哥意外地来到煤矿，使少平大吃一惊。

晚上，他们只脱了，把伸被窝，上靠着床栏，少平又买了一些心和啤酒，弟兄俩都好了熬夜长谈的准备。这使我们想起了那年在黄原宾馆他们共宿一室的情景。少平又一次详细询问了哥哥去省城要办的事。

少安被弟弟说得一愣。他原来还以为有文化的弟弟会支持他搞文化事业，没想到他当给自己浇了一盆凉。“钱…是不多。”他嘟囔说。“不过，对我来说，这也就够多了。咱穷惯了，一有这么多钱，心里倒

胡永合和他商定，到黄原时两个人在他哥胡永州那里住一夜；到铜城时，再拐到大牙湾捎带着看看少安的弟弟。少安也很想见见少平了——弟兄俩见罢面已有好长时间。胡永州如今还当他的包工，在北关为一家公司盖楼。我们知的那个可怜的女孩小翠已被他一踢到东关暗娼的行列中，最近又为自己了一个仍然只有十六岁的小女孩陪他睡觉。

少安说完后，少平皱起了眉。

了这一。毫无疑问，我国人民现在面临的主要是如何增加财富的问题。我们该让所有的人都变成令世人羡慕的大富翁。只是若年后，我们许多人是否也将会面临一个如何支自己财富的问题？当然，从一般意义上说，任何时候都存在着这个问题。人类史告诉我们，贫穷会引起一个社会的混、崩溃和革命，大的财富也会引起形式有别的相同的社会效应。对我们来说，也许类似的话题谈论的有些为时过早了。不过，有时候我们不得不预先把金钱和财富上升到哲学、社会学和历史的度来认识；正如我们用同样的度来认识我们的贫穷与落后…

洗澡时正好下井的工人还没上来，一大池就他们两个人，少平直把他哥的脊背搓得象萝卜一样红。洗完澡，少平照例又把他哥引着在井和矿区转了一圈。他是怀着一骄傲的心情让哥哥看看他生活和工作的环境。可少安却看得直皱眉——他显然对这煤矿没留下啥好印象。

不过，他很快明自，不是家里了什么灾祸。那个家时至今日也常叫人提心吊胆——对突降灾变的心理恐惧象遗传病一样在他上扎下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一些事呢？”少平不解地问他哥。“农民也不能光当个土财主，应该参加文化上的事嘛！”少安用胡永合的话回答弟弟。

我们的少安此次省城之行，准备破费自己刚积累下的那钱去投资拍电视剧《三国演义》，最少也属于一盲目行为。我们知，一年前，他还在破产的泥淖中绝望地挣扎。抹不开胡永合的情面是事实。但在他本人内心，也不是没有一些浅薄想法——用钱买个虚名或者企图用小钱赚个大钱。他不想想，电视台的钱就那么好赚？现在有多少国营单位和一些响式的，用“赞助”、“合资”一类的诱饵来象他这样的一些浅薄的“万元”！

但孙少安既然踏上了军省城之路，心情倒很有些激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们也应该公正地赞扬他的勇敢的取神；不盲目还是失败，只要敢征的将士，就应该受到敬重。

随哥哥而来的另外一个人也叫孙少平吃了一惊；因为他把这个人认成了他曾揍过的包工胡永州。他也很快明白这不是胡永州，而是胡永州的弟弟胡永合。尽如此，他对这个胡永合一见面就反。因为是哥哥的朋友，他才竭力克制着厌恶情绪，装一副情的样，请他们吃了饭，又把这家伙安排在矿招待所的一个单间客房里。他和哥哥晚上要拉话，就共同住了一间两张床位的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