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狮文艺》寄《连环》清样来让我自己校一次，三十年不见，尽自以为坏，也没想到这样恶劣，通篇胡扯，不禁骇笑。一路看下去，不由得一直龇牙咧嘴鬼脸，皱着眉咬着牙笑，从齿里迸一声拖长的"Ｅｅｅｅｅｅ！"（用"噫"会被误认为叹息，"咦"又像惊讶，都不对）连牙齿都寒飕飕起来，这才尝到"齿冷"的滋味。看到霓喜去支店探望店伙情人一节，以为行文至此，总有个什么目的，看完了诧异地对自己说："就这样算了？"要想探测写这一段的时候的脑竟格格不不去，一片空白，到一丝恐怖。当时也是因为编辑拉稿，前一个时期又多产。各人情形不同，不敢说是多产的教训，不过对于我是个教训。这些年来没写更多的《连环》，始终自视为消极的成绩。

（一九七六年）

这两篇东西重新现后，本来绝对不想收集，听见说盗印在即，不得已还是自己书，至少可以写篇序说明这两篇小说未完，是怎么回事。抢救下两件破烂，也实在啼笑皆非。

炎樱说宓妮再婚，嫁了她儿的一个朋友汤尼，年纪比她小，三个人在一起非常快乐。我看见他们三个人在一个公众游泳池的小照片，两个青年都比较像中国人。我没问，但是汤尼总也是他们这第三世界的人——在中国的欧人与中国人之外的一切杂七咕咚的人，白俄又在外。

麦唐纳太太母女与那帕西人的故事在我脑里也潜伏浸了好几年，怎么写得那么糟，写了半天还没写到最初给我印象很的电影院的一小场戏，已经写不下去，只好自动腰斩。同一时期又有一篇《创世纪》写我的祖姨母，只记得比《连环》更坏。她的孙女与耀救恋，大概没有发展下去，预备怎样，当时都还不知，一影都没有，在我这专门写详细大纲的人，也是破天荒。自己也知不行，也腰斩了。战后《传奇增订本》，没收这两篇。从大陆来，也没带来，再也没想到三十年后魂不散，会又使我不得不在这里作代。

去年唐文标教授在加州一个大学图书馆里发现四十年间上海的一些旧杂志，上面刊有我这两篇未完的小说与一篇短文，影印了下来，来信征求我的同意重新发表。内中那篇短文《姑姑语录》是我忘了收散文集《言》。那两篇小说三十年不见，也都不记得了，只知坏。非常痛，踌躇了几星期后，与唐教授通了几次信，听气绝对不可能先寄这些影印的材料给我过目一下。明知这等于古墓里掘的东西，一经土，迟早会面世，我最关心的是那两个半截小说被当作完整的近著发表，不如表示同意，还可以有机会解释一下。因此我同意唐教授将这些材料寄去，刊由他决定。一方面我写了一段简短的前言，说明这两篇小说未完的原因，《幼狮文艺》登在《连环》前面。《文季》刊《创世纪》后也没有寄一本给我，最近才看到，前面也有删节了的这篇前言。

港战后我同炎樱都回到上海，在她家里见到麦唐纳太太，也早已搬到上海来了，仿佛听说囤货生意。她生得大，长方脸薄施脂粉，穿着件小布连衫裙，腰了也仍旧实，倒像有一利的英国女人，唯一的东方风味是漆黑的发光溜溜梳个小扁髻，真看不是六十多岁的人。有时候有什么事托炎樱的父亲，嗓音微哑，有说有笑的，睛一眯，还带调情的意味。

，但是一直守旧，看来连娶妾也不会娶混血儿。我弟弟像她，除了白。中国人那样的也有，似乎华南之外还有华东沿海一直北上，还有西北西南。这本集里《谈看书》，大谈人学，尤其是史前白人在远东的踪迹，也就是纳罕多年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