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是不是和她打招呼。没想到他老是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她起初觉得诧异,渐渐的也不知道怎么,脸上一阵阵的红晕起来,手里仍旧一下一上的舂著衣裳,也有点心不在焉的。
她突然嗳呀了一声,那棒槌一下子滑到水里去,的溜溜转著,顺著水流走了。她只管望着它发呆,但是她这样嗳呀一声叫了出来,倒把刘荃惊醒了。他立刻跨到水里去,急急的走了两步,俯身去捞。这水虽然很浅,水势却很湍急,他的动作又太急遽,身体一连摇晃了几下,几乎栽了下去。但是总算把那根棒槌捞了回来。
二妞在石板桥上已经立起身来,站在那里一声不响。等到他上了岸,看他裤脚上的水像牵线似的往下流著,她呵哟了一声,直说:“你瞧,你瞧,”她自己手里捧著一团湿衣服,那衣服上的水也是牵线似的往下流,正淋在脚背上,她却没有觉得。
“不要紧的,没关系。”他把棒槌递给她,一面自己弯下腰去拧绞裤脚上的水。湿透了的裤子已经变成了深灰色。
“这怎么办,”二妞皱著眉说。她也像一切北方乡村里的人,对于雨与水因为生疏,总仿佛怀著一种恐惧。衣服弄湿了似乎是很严重的事。“又没的换,那一套我刚洗了。”
“没关系,没关系,一会儿就乾了。”他向她点了点头。“那我先回去了。”
这一次他倒是走得很快,一半也是因为那潮湿的裤子冰凉的裹在腿上,非常不舒服。太阳下山了,一阵阵的风吹到湿衣服上,很有几分寒意。而且脚上那双橡胶鞋,糊上厚厚的一层淤泥,在地上一走一软,就像云里雾里似的,很不对劲。
进了圩子,在那小巷里遇见两个工作队员,是他的同学。
“你怎么回事?”他们吃惊的问:“掉了河里去了?”
他含糊的笑着点了点头,假使据实告诉他们,说是帮著一个村子里的姑娘捞棒槌,一定要被他们大大的取笑一番。
“怎么会掉了河里的?”
“一个不小心栽了下去,幸亏水浅。”他随口回答著。
“真是笑话,人家地主没投河,你这土改工作队员倒投了河!”
大家笑了一会,各自走散了。
他回到唐家,唐占魁的女人一看见了他,也是惊异的问:“怎么了?”
他很可以告诉她实话,但是他一直有这感觉,觉得她对于这女儿防范得很厉害,只要是个穿制服的人,一走近她女儿,她就惊慌起来。当时他也没有仔细思索,就随口答了一句,说是在河边上没站稳,滑到水里去了。
“嗳呀,没摔著吧?”她说:“快到灶跟前烤烤,湿衣裳穿著要生病的。”
唐占魁从田上回来了,放下锄头,就去揭开水缸盖,舀了一瓢水喝了,然后又舀了一瓢,含在嘴里喷在手上,两只手互相搓著。
他女人就告诉他刘荃跌到河里去的事,他只是随口答应著,仿佛并没有听见,只管慢慢的搓洗著两只手。洗完了就在他身上那件白布背心上揩擦著,背心上擦上一条条的黄泥痕子。
他女人也就沉默下来了。刘荃站在灶前烤火,不安地挪动著他的脚。橡胶鞋里汪著的水嗤咕一响。
唐占魁从那土墙上凹进去的一个窟窿里取出他的旱烟袋,伸到灶眼里点著了,抱过一张板凳,坐下来抽烟,身体向前伛偻著,直著一双眼睛,仿佛非常疲倦似的。